“油菜,你真笨!”
楚夢蓮立馬改口說道:“他又不知道我是誰,更不知道我住哪兒,怎麽可能上門討銀子?!”
油菜撓頭想了想,覺得公主說的好有道理。
“那他來幹嘛的?”
“這還用問,肯定是我外公請來的客人,又或者是我二哥請來的客人,走,我們去會會他。”
兩個女孩前一刻來到這花樹叢中的時候,在後廚順來了好幾樣吃食與酒水,兩女躡手躡腳起身離開以後,被棄在花樹叢中的碟碗杯盞等殘食亂七八糟的,像這樣的小戰場在伯爺府可不止一處,若沒有婢女等人無意間發現這些小戰場,那這些碟碗杯盞等不知得在這兒埋沒多久,至少楚夢蓮絕不會主動告訴後廚的人自己偷吃過東西。
此時夕陽西下,伯爺府大堂之前人來人往。
楚夢蓮腳步匆匆穿過人群,忽然出現在前路,昂首挺胸地站在陳閑和暖兒的面前,油菜隨後才笨手笨腳地跑過來。
對於楚夢蓮會在伯爺府上出現,陳閑一點也不意外,表情也沒什麽變化。然而楚夢蓮卻很意外,她原以為自己威風凜凜的出現在陳閑面前,陳閑應該會很驚訝很驚訝,甚至會將這個等閑人嚇一跳,這樣她便會很得意,這才是她想象的效果,可沒想到陳閑竟如此鎮定,這便有些不好玩了,她悻悻然撇撇嘴準備撤退。
在她忽然出現又眨眼間轉身準備撤退時,暖兒笑著走上前來,生疏地福一禮:“六公主好。”
“……嗯?”楚夢蓮收回腳,眨了眨眼,一臉茫然的樣子,她怎麽也想不到這人居然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你……你們是什麽人?”她望望陳閑又望望暖兒,她身旁油菜也開口問道:“你們怎麽知道六公主是六公主的?”
“油菜……”暖兒開心地笑著,看向油菜:“你知道我是誰嗎?”
油菜上下打量暖兒:“簡直莫名其妙,我哪知道你是誰。”
暖兒指了指自己的臉:“是我呀,我是暖兒,小掖庭的暖兒,我們當年在小掖庭的時候……”
……
……
聽見小掖庭三個字,楚夢蓮表情變得古怪起來,眼珠子開始打轉。
小掖庭可是個特殊地方,位於皇城正中地帶,緊挨著皇宮內院,被配沒在小掖庭勞役的全是罪人子女,且年齡基本在十二歲以下,七歲到十歲的居多。小掖庭出身的罪奴,通常從十歲開始,會被陸續分配到皇宮各處,或成為小太監,或成為小宮女,這種到了年齡才被分配到宮裡的罪奴,是不能被帶出皇宮的。如果早在分配之前,就已經被各宮的嬪妃們挑走,則會成為陪伴公主或皇子們成長的貼身婢女,這種情形比較幸運,也相對自由得多,可以隨同主子們出宮,暖兒和油菜正是後者。
暖兒和油菜當年在同一個大宮女手下學習過,有過短暫的同床之誼,當然這也僅是兒時記憶。
油菜聽暖兒說完當年的事,她也很是意外與欣喜。
“對對對……我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你是暖兒……”油菜興奮地問道:“那暖兒你……你後來跟了哪位貴人?”
“我呀,我運氣不錯……”暖兒嘻嘻笑道:“我十歲那年被天陽大公主看中了,便跟著天陽大公主啦。”
“天……”楚夢蓮忽然感覺自己被人澆了盆冰水,由心底不寒而栗,瞬間回憶起這位長姐給自己留下的那些小陰影。
油菜也是一愣:“那……那你怎麽也來蘇州啦?”
暖兒一指身旁:“我隨駙馬爺來的呀。
” “駙……馬……爺?”油菜反應有些遲緩地一點點轉頭看向陳閑。
楚夢蓮也反應遲緩地轉頭看向陳閑,隨即下意識後退一大步:“你就是天陽姐姐的駙馬?陳閑陳照生?”
陳閑拱拱手,微笑說道:“正是,那個……六公主你好。”
沒有留下任何話,楚夢蓮轉身就跑,跑了幾步又跑回來拽了拽油菜,油菜反應過來也跟著跑了。在陳閑和暖兒的注視下,兩女跑回她們的小戰場,藏在花樹叢中,眼睛透過花樹之間的空隙望著陳閑,兩女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倒沒說什麽壞話,只是楚夢蓮委實沒想到這個等閑人居然是天陽姐姐的駙馬,因為心中對天陽大公主的畏懼之心,因此對陳閑也有些忌憚。
她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天陽姐姐那麽可怕,駙馬也肯定很可怕,兩人都可怕。
……
……
陳閑望著那邊花樹叢,不由啞然失笑,從沒見過在人眼皮子底下藏起來的人,完全搞不懂這六公主奇特的思維模式。
此時有個人走過來抱拳說道:“請問閣下可是陳大駙馬?”
陳閑收回視線看向來人,點點頭道:“正是。”
來人又抱拳一禮:“我家主子有請陳大駙馬一敘,請隨小人腳步走。”
剛才雲老伯爺說自己進門以後,就能見到此次黃昏宴的第二個東道主,自己京都來的熟人,想來多半是這人口中的主子,陳閑對這個熟人極感興趣,一路隨著這人走著,一路觀賞著伯爺府上的壯麗景致。伯爺府面積不小,十步一景,百步一亭,常綠的假山,潺潺的流水,一株株花樹吐露著沁人心脾的季花,越往府內的深處走,四周則越是幽靜,漸漸的已經看不見客人們結伴散步的身影,也已看不見府上下人們忙碌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這些侍衛青袍彩帶,個個面容嚴肅,對於陳閑的到來,僅是掃了眼便不再關心。
來到小湖之畔,有條曲折的棧道通向湖中心的那座水亭,邀請陳閑的人,獨自站在水亭之內。
陳閑和暖兒即將踏上棧道時,兩名守著棧道入口的侍衛忽然架起劍:“下人止步。”
陳閑看一眼暖兒,點點頭示意她留在入口處,暖兒點頭後退,陳閑繼續向前,走向湖中水亭。
“原來如此。”
陳閑才走到棧道中段,遠遠的便已認出水亭內的人,此人乃是當今聖上的第二子,獻王楚乾律,今年二十五六歲,其母妃王貴妃最近這幾年極受聖上的寵幸,在后宮的威望已然不比現在的皇后差多少。陳閑和楚乾律的交情談不上有多深厚,倒是剛入京的那時候,得到過這位皇子的諸多照顧。陳閑當年被選為駙馬,一個人進京,後來又進入國子監學習,第一個主動接觸自己的正是這位二皇子楚乾律,再後來常常受這位皇子之邀,在京都城內外各種遊玩與吃喝,除此外再沒其它交際。
回憶到這些事,陳閑也便知道了自己該如何應付這位皇子。
他還沒走來,楚乾律已經親切笑起來:“上次見面之時,照生你尚在國子監學習,轉眼半年有余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陳閑笑著走進水亭內,拱拱手說道:“駙馬都尉陳閑,見過二殿下了。”
“誒……”楚乾律故作不悅:“都已經是一家人了,什麽殿下不殿下的,照生你太見外了。”
“話說回來……”他打量陳閑幾眼,笑吟吟說道:“一曲離騷三幅字畫三首詩詞,照生你可真行,才回蘇州多長時間,便鬧出這麽大的動靜,當真讓人驚訝,現在外面好些人說你一鳴驚人,本王看亦是如此,也委實沒想到照生你竟然身負此等才華,你在京都時可太過於藏而不露了,若非本王此次恰巧有事來到蘇州,只怕至今仍然蒙在鼓裡。”
“話雖如此,本王也真心為你高興……”他拍了拍陳閑肩膀,轉過身面向湖面:“我那天陽妹妹可知曉這些事?”
陳閑看著他背影:“應該知道了。”
楚乾律回過頭,詫異問道:“她沒讓你回京嗎?”
陳閑微笑搖搖頭:“還沒有。”
“唉,本王這個妹妹真是……”楚乾律再次望向湖面,拇指和食指指腹無意識的搓撚,不知在醞釀與沉思些什麽,良久良久,他轉過身笑道:“也罷,夫妻本該相親相愛,你二人鬧得如今這等地步,實在是不像話,本王作為兄長,答應你,定會極力撮合你二人,屆時你二人恩愛和睦,照生你可別忘了本王的功勞,哈哈……”
陳閑拱拱手,隨口道:“如此便先謝過殿下了。 ”
雖然有些意外,沒想到這位二皇子會突然來這麽一出,但陳閑鎮定依舊,他口頭上這麽說無非是順著對方的話而已,根本沒想過讓人撮合。關於與自己妻子的事,陳閑目前是想處於被動狀態,在尚未明確的知道這個妻子到底是承認自己這個駙馬,抑或是不承認自己這個駙馬之前,他未想過有任何的主動性動作,自然不會拜托與請求任何人,只有當知道了這個妻子對於自己的真正態度,他也便知道了自己應該怎麽做。
楚乾律約莫是個頗有風度的人,待人待物很是隨和,看不出太多皇子的架子,也是個話特別多的人。
今日這場黃昏宴一共設有兩個場地,一方是雲老伯爺的,一方是楚乾律的,各有各請來的客人,兩方客人進門後各自去往自己該去的一邊,似乎並無半點關聯,分得非常清楚。陳閑同時是楚乾律和雲老伯爺共同的客人,他兩邊都能去,楚乾律自也邀請他到自己這一邊來,不過陳閑以想聽珠璣彈奏曲子為由婉拒了,楚乾律也沒強人所難,臨走時說的是明日登門再敘,陳閑當然不會拒絕,主動邀請他明日來自己家,楚乾律也爽快的答應下來。
陳閑自水亭離開,來到了雲老伯爺這一方黃昏宴場地,地點在伯爺府一處環境幽雅的臨水園林,眾人席地而坐。
粗略地掃一眼,客人有好幾十個,在場的除了一些熟人,竟還有個有些眼熟的人。
這人是個中年文士,正是昨晚槐樹林中,天青山莊的那位接劍人,陳閑對這個人極有興趣,毫不猶豫地抬腳走向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