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候在府上園湖水榭置辦了一桌酒宴,算是為他二人接風洗塵。
菜品和樣式都相對比較家常,取出來的酒倒是一壇色香與口感俱佳的陳年老酒,這已是陳家老宅最拿得出手的幾壇好酒之一。陳閑並不好酒,從頭到尾隻喝了一小半,一大半喂了蔡力勁的酒肚子,這位軍中出來的勇猛武人,對於陳閑的盛情款待很是歡喜,不知不覺對陳閑也便生出了幾分好感,借著酒勁兒話匣子一打開便滔滔不絕,二人關系由此拉近不少。
霍豔侯隻吃了幾口清淡的素菜,喝了一小盅酒便同暖兒離開了園湖水榭,這女子言行舉止溫柔端莊,行事大方得體,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常年養尊處優的宮廷貴人。事實上她縱然不是名副其實的宮廷貴人,卻一直是這類貴人的座上賓,常年相處下來自也受到了這類人的濡染,氣質等都很接近這類人。
水榭內兩個大男人酒後掏心窩的話題,她不方便參與,便在暖兒的陪伴下遊覽著陳家老宅的古韻景致,兩女閑庭信步的過程中,敘說著舊事,也說著些女兒家的私話。陳家老宅面積不小,空置著的樓閣房屋也有好幾棟,兩女差不多逛完老宅,暖兒便領著她來到了下午收拾出來的房間。
他二人自京都帶來的幾個衣物箱,早被華福分別抬進了他二人的房間,暖兒在霍豔侯房間替她整理衣物箱,各種色彩與樣式的女子衣物一件件的取出來,重新歸納放在房間的每個小衣櫃裡,霍豔侯則在整理帶過來的幾件雅玩和清供,無非是精美雕件和名貴字畫等,一件一件的擺放和垂掛在某個地方,隨後移動屏風浴桶等,重新布置這間房,伺候她沐浴也算是暖兒的分內之事,兩女說說笑笑,待霍豔侯沐浴完畢,映照在紙窗上的火光熄滅以後,天色早已全黑。
水榭內的蔡力勁,前一刻也已回到他自己的房間呼呼大睡。
二層小樓的燈火也已經熄滅,夜色下的書桌上攤著“本宮沒給你銀子嗎”這張紙。
而陳閑正坐在床上習練他上一世的獨門內功,未見有頭頂冒真氣的奇異景觀,也未見身周熱浪翻騰的奇特現象,黑暗中的他便這樣稀松平常地坐著一動未動,直至兩個時辰以後才倒頭睡大覺。他如今經過這段時間的食補與練功,身體底子已經調養得十分健康,甚至比大多數普通人都健康,只不過他外表儒雅,身子骨單薄,旁人根本看不出他身體的力量虛實。
一曲離騷三首詩詞,已逐漸自蘇州城中心向外傳播開,估計用不了幾天便會真正的街知巷聞。
……
……
次日清晨,朝陽升起,晨光普照而來,陳家幽深老宅生機勃勃。
蔡力勁早在前一刻便已來到昨晚約定的小庭院等待著,他昨晚雖喝了不少酒,卻也睡得尤為香甜,此時神態也已不是昨晚喝酒時那樣懶散閑適,環抱著雙臂站在一株老槐樹下的他,身姿挺拔,目光炯炯地望著眼前院與院相通的拱形門洞。陳閑穿過庭院門洞,看見對方已經在這兒等著自己,便笑著向對方點點頭,蔡力勁也點點頭算是問候。
待陳閑走來老槐樹下,蔡力勁開口說道:“強身武藝,顧名思義,只能用於強身健體,聽聞駙馬爺自小體質羸弱,若常練強身武藝必然頗有裨益,公主的心意也大抵如此。如果有朝一日真到了與人動手的時候,蔡某人以為……駙馬爺還是想辦法脫身為妙,切不可把強身武藝當成了與人較量的手段。”
陳閑笑著點點頭:“這個我懂,
但在這之前,我有個問題想請教蔡統領。” 蔡力勁攤出右掌:“駙馬爺請問。”
陳閑目視對方眼睛,倏然問道:“蔡統領練過內功嗎?”
蔡力勁皺起眉,目光打量陳閑一陣,轉過身環抱雙臂,望著眼前小庭院的山石池塘,自顧自地說道:“蔡某已經猜到駙馬爺的心思,駙馬爺心志之高,已然高到想學與人較量的真本事真功夫,然而以駙馬爺如今這個年紀,練大部分的武功都已經晚了,硬練也自是能練出一些效果,但至少需要一二十年時間,如果習練內功,則何時都不算晚,且成長速度極其驚人,練成之後必將能成為高手之中的高手。可惜很遺憾,蔡某人雖然有一些內功底子,實際上這僅是這半輩子日日夜夜勤練武功,日漸積累出來的遠超於常人的力道與速度而已,我們稱之為偽內功,並非真正的內功,蔡某自也教不了駙馬爺內功……”
“說起內功,蔡某人也有幾句肺腑之言……”蔡力勁轉過身看著陳閑:“蔡某不知道駙馬爺是從哪聽來的內功一說,這個世界也確實存在內功,但是實不相瞞,時至今日,蔡某見到的這種高人不出隻手之數,可見真正懂內功的少之又少,這類人要麽隱居在山林,要麽悠然在鬧市,他們絕不會輕易出手,自然也沒那麽容易被人瞧出來,希望駙馬爺不要好高騖遠,也不要對內功念念不忘,還是實際些好。”
陳閑笑著點點頭:“多謝蔡統領解惑,那我們開始吧。”
蔡力勁點頭道:“那蔡某先全部演練一遍,駙馬爺再一招一式跟著學。”
槐樹下,晨光照射過來,二人身腳比齊,開始練起強身武藝。
對於這個古代世界的武學底蘊,陳閑今日總算有了大致上的了解,這與他之前的猜測倒是有些出入,他原以為這個古代世界習練內功的人應該不在少數,沒想到真正懂內功的人竟然如此罕見。這麽看來,如蔡力勁這樣靠時間日積月累出偽內功的人,則相對於比較普遍,畢竟動輒二三十年三四十年的時間投入,力量與速度等自然遠超於普通人,只是不太清楚蔡力勁練出來的偽內功,到底能展現出怎樣的力道與威勢。
在午時將到之時,二人已經收招,陳閑笑著說道:“不知道蔡統領練出來的偽內功能有多大的力道,可否演示一番?”
二人已經大汗淋漓,蔡力勁隻以為陳閑純屬好奇,他抬腳走來槐樹下:“駙馬爺看好了……”
“砰——”蔡力勁一拳擊在腰粗的老槐樹上,樹身陡然一震,這一拳如果打在真人身上,一般人絕對承受不住。
陳閑開口讚道:“好力道!”
蔡力勁收拳轉身,傲然說道:“駙馬爺的誇獎,蔡某厚一回臉皮領受了,今日便到此為止。”
待蔡力勁大步走出小庭院,陳閑抬腳走來枝繁葉茂的老槐樹下,伸手撫了撫斑駁的樹身,隨後,突然抬起右手。
“砰——”他運起內力,反手一掌拍在老槐樹上。
樹身陡然一震,半黃不綠的槐樹葉,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
相較於蔡力勁那一拳,他這一掌在力道上稍差一籌,陳閑已大致對比出真內功與偽內功的差距。他才重練不久,這點成就不值得炫耀,自也不值得自豪,離他上一世還差好遠。對於武學一道,他的心態始終如一,從無爭強鬥狠之心,亦無輕狂炫技行為,純粹是當做一種防身手段在看待,也沒硬逼著自己一定要練出一個什麽樣的高度,全然不失真我,率性而為。
想必這個妻子也沒指望自己練出什麽效果來,無非是不太想讓自己出門。
……
……
上午練出了一身汗漬,回到二層小樓讓暖兒準備了水,愜意地泡了個香草熱水澡,換了身衣袍吃過了飯,便又轉換地點,來到了昨晚約定好的園湖水榭。暖兒對強身武藝全無興趣,對霍豔侯教的琴棋書畫等倒是極感興趣,這時候興致勃勃地隨著陳閑來到園湖水榭,像個好好學生似的,把兩個蒲團在水榭的木製地板上逐一擺好,又將一張桌案移到身前,把果盤和蜜餞盤子擺在桌案中間,在陳閑坐下之時,她也迫不及待地盤起腿坐下,一手果子一手蜜餞的吃著,笑臉上滿是期待。
霍豔侯背水跪坐在琴案之前,她身後是綠波蕩漾的小園湖,遠處園湖之岸是遊園長廊,再遠處便是小片竹林與白色院牆,陳閑和暖兒能將這種種景致盡收眼底,霍豔侯正專心調試著面前這張琴,這張琴是她自己帶過來的千年老桐木所製成的珍貴寶琴,她溫柔小心的動作已經足以說明她非常愛惜這張琴。
在調試音弦的過程中,她偶爾屈指撥出一兩個散音,琴聲飄蕩在水榭之中。
待調試好音弦,她抬起眼眸看向面前二人,莞爾一笑說道:“那我們現在便正式開始了。”
“嗯嗯……”暖兒嚼著果子和蜜餞,興奮地連連點頭,陳閑卻忽然問道:“霍大家今日上午出過門嗎?”
暖兒扭頭看向陳閑,無意識地咬一口果子,眼神初始有些迷糊,但很快已經想明白駙馬爺為何有此一問,現在外面的人幾乎全在議論駙馬爺的一曲離騷和三首詩詞,如果霍大家出過門,那必定有所耳聞,若是知道了駙馬爺如今才名赫赫,霍大家多半沒法繼續教了。暖兒想到這一節便有些小鬱悶,她其實不希望霍豔侯這麽快知道這些事,因為她自己想學,想從基礎開始學起,無論琴棋書畫抑或詩詞歌賦,她從未正規正矩的學過,現在對這些倍感興趣倍覺新鮮, 至少目前來說,她很想好好的學習一段時間,如果霍豔侯不用教陳閑了,那多半會即刻啟程返京,她也便很難再碰到這種機會。
她嘴巴有一下沒一下嚼著果子蜜餞,此時看著陳閑的眼神,明顯期盼著駙馬爺千萬別破壞自己寶貴的學習機會。
陳閑也恰巧轉頭看她一眼,這個眼神陳閑能夠看懂,其實也沒準備說自己不用學,自也沒法說自己現在如何如何了得。
陳閑只是隨口問一句,霍豔侯也不免有些疑惑,不過很快她按自己的理解,柔聲回答道:“妾身早年也曾來過蘇州,蘇州美景的確令人著迷,如今重回舊地,倒也想過出門遊覽一番,不過眼下還是當以正事為主,重遊之事改日再說吧。”
“對對對……”暖兒連連點頭:“霍大家改日想重遊蘇州的話,一定要記得叫上我。”
陳閑笑著看眼暖兒,心領神會,對霍豔侯道:“那便請霍大家開始吧。”
“請霍大家開始……”暖兒心中樂開花,伸手在盤子裡摘來一枚蜜餞,眉開眼笑地遞到陳閑嘴前:“駙馬爺張嘴……”
陳閑稍稍猶豫,張開嘴,一枚蜜餞被送入嘴中,暖兒笑臉燦爛,心想已經封住駙馬爺的嘴。
霍豔侯隻以為眼前二人一貫如此,便並未當回事,隨即十指輕撫琴面,開口說道:“琴有七弦三音……”
她才開口,便見華福遠遠的正往水榭跑來:“駙馬爺……駙馬爺,府門外有位自稱羽音的姑娘求見駙馬爺……”
水榭內三人好奇地望向水榭外,暖兒嘟起嘴,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