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蔡統領和霍大家!”
暖兒腳步停的太突然,陳閑多走了兩步,已走出遮雨范圍,反應過來便急忙鑽回傘下。
“對呀,沒錯,正是蔡統領和霍大家,怎麽啦?暖兒你認得這二人?”
“嗯嗯嗯……認得認得認得……”
清涼的雨幕下,二人共撐一把油紙傘,停在露台往下的木階上,身畔芭蕉樹隨著風雨輕輕地搖擺。
暖兒絮絮碎碎地說著話,陳閑皺眉聽著。
“……這蔡統領名叫蔡力勁,曾在北威軍中當過小先鋒,後來被調回了京都,先後幾年分別在禁軍和都衛軍中任過職,五年前又被調到了天陽公主府,擔任天陽公主府的侍衛統領一職,領著正六品的武官俸祿。這霍大家名叫霍豔侯,是天陽公主府的第一客卿,也是教公主琴技和書畫詩詞的老師之一,這位霍大家可不得了,曾是名滿天下的京都第一藝妓,暖兒那時候還好小,才在宮裡的小掖庭學著洗衣打雜,隻依稀記得這位霍大家當年經常進出皇宮。後來,大約在五年前,這位霍大家便一直住在天陽公主府了,暖兒也是那時候到的公主府,嗯……真的好奇怪,好端端的……公主為什麽派這兩位來蘇州?”
聽完暖兒的這些話,陳閑沉吟半晌:“蔡力勁……霍豔侯……”
隨後一笑說道:“在這站著想這麽多沒用,他們人都來了,去見一見不就知道了。”
……
……
幸娘已經離開廳堂,此時廳堂內只剩下蔡力勁和霍豔侯這兩位。
蔡力勁是自沙場磨礪出來的勇猛武人,生得虎背熊腰,氣質剛毅英武,自從任領天陽公主府侍衛統領這一清閑差事,倒是漸漸養出了一個閑得住的溫厚性子,早些年若讓他等人,縱然是等待當今聖上的召見,如果等得時間太長,也免不了在心裡發幾句牢騷,這時候卻頗有幾分雅士之風,沉默地坐在廳堂的賓座上,低頭把玩著手上一隻青瓷茶蓋。
霍豔侯出自於煙花之地,成名於煙花之地,她當年的名氣相當於今時今日的珠璣,而比之珠璣更為突出的是,珠璣僅是在蘇州這一地,她則是名滿大江南北,時至今日,仍有不少人對霍豔侯這個名字念念不忘。十年前她突然銷聲匿跡,坊間各種傳言鋪天蓋地,有人說她削發為尼了,有人說她飲毒自盡了,也有人說她隱居山林了……直到五年前她忽然出現在天陽公主府,眾人才知道部分傳言並不屬實,然而在這個信息更替緩慢的時代,仍然有人以為一代絕世紅顏已然香消玉損。
不同於其他隻擅長一技的藝妓,霍豔侯琴棋書畫、賦歌唱曲、詩詞樂舞等全藝皆通。
其實她確實隱居過一段時間,而如今雖已不複韶華之年,卻依舊有著傾國傾城的絕色風姿,相較於蔡力勁的沉心閑坐,她一直在廳堂內款款散步似的,每每走幾步便停一停,那雙仿佛已經看透世間繁華的明亮美眸,上下左右打量著廳堂內的一應擺設和物件。這間廳堂有些年頭了,桌椅案幾等早已經開始脫漆與褪色,案上的那幾盆石栽盆景也盡顯著滄桑與斑駁,與奢華高貴的天陽公主府自是沒法相比,然而這一切在霍豔侯的眼中,似是別有一番趣味,看什麽都覺清新可愛,尤其是看到陳閑爺爺親筆書成的那一幅掛在中堂的大幅字畫,她便覺得極具大家風范,情不自禁地走來條案之前舉目瞻仰。
與此同時,共撐一把傘的陳閑和暖兒,已經來到廳堂外。
暖兒遠遠的認出了來人果然是蔡力勁和霍豔侯,
她先一步興匆匆跑進廳堂:“蔡統領,霍大家,真的是你們來了……” 蔡力勁站起身點點頭,目光停留在後者身上。
霍豔侯收回視線轉過身,莞爾一笑道:“多時未見,暖兒姑娘活潑依舊。”
“霍大家也一點沒變,依然這麽漂亮,對了對了……”暖兒回過頭時,陳閑才走進廳堂。
其實並不需要暖兒介紹,蔡力勁已經向著陳閑抱拳一禮說道:“在下天陽公主府侍衛統領蔡力勁。”
他簡短地介紹完自己,便垂手而立不多言語。
霍豔侯稍慢一步,走上前來微福一禮說道:“妾身霍豔侯,拜見駙馬爺。”
“蔡統領,霍大家,你們好……”陳閑禮貌性拱拱手:“聽說二位是奉公主之命而來,嗯……卻不知所為何事?”
說話時眼睛來回打量著這二人。
蔡力勁畢竟是位武人,即使性子已沒當年那般熱血,可一旦面臨正事,作風仍如當年那樣乾脆果斷,在陳閑剛一問出口,他便抱拳一禮,有板有眼地如實說道:“我二人十天前領公主之命,披星戴月急趕而來,自即日起,也將暫時住在貴府,至於何時返京,當另行等待公主召令。駙馬爺,公主交代給蔡某人的這一趟差事是……從明日開始,將傳授你強身武藝。”
“從明日起……教我武功?”
陳閑忽然有種自己是不是聽錯話的強烈感覺,但見對方神情如此認真,他肯定自己沒有聽錯,忍不住微笑起來,他笑容親和友善,給人感覺挺高興,也沒任何意見的樣子。實際上他在想,自己上一世千年武學世家出身,並且已經開始重練上一世的高深武功,幾乎用不著其他人來教自己,當然這樣其實也好,他早就想見識見識這個古代世界的武功底蘊,這是送上門來的一個好機會。而當這些想法暫時放一邊,他現在最疑惑的是,不明白這個妻子為什麽要派個人來教自己武功。
……
……
天陽大公主對於自己究竟是個什麽態度,這是陳閑心中的一大疑問,此時難免想得有點多。
一旁暖兒這時候忽然踮起腳,在他耳畔小聲說道:“駙馬爺,你說這會不會是公主覺得你太閑了,所以……”
“嗯?”陳閑扭頭看向暖兒,有時候把事情想得太複雜,反而當局者迷,他覺得暖兒的話不無道理,那多半是這種可能。
他沉默之時,蔡力勁掏出一封信遞上前:“這是公主命我轉交給駙馬爺的一封手書,請駙馬爺過目。”
陳閑稍稍猶豫,伸手接住這封手書,待取出信紙,一旁暖兒也已經踮起腳好奇地看過來,然而暖兒看過以後,便立馬縮回了腦袋,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她扭過脖子俏皮地吐了吐舌頭,甚至下意識地往邊上悄悄移動了幾小步,似乎有種想立刻原地消失的想法。而陳閑依舊直勾勾地盯著紙上的一行字,嘴角不由自主地小幅度扯動了幾下,此外再無任何動作。
蔡力勁和霍豔侯都沒看過這封手書,自是不知道其中內容,對於眼前兩人的反應很是疑惑。
其實信上的內容非常簡單,意思卻非常明確,內容寫在紙的最中心,一共八個字:“本宮沒給你銀子嗎?”
在看到這行娟秀字體的一瞬間,陳閑第一時間想起的便是當晚小夜半樓那連續十次的天陽大公主給賞,也毫無疑問,這一定是蘇州衙門又或許是其他什麽人,將當晚之事稟報了天陽公主府。現在看來,這便是這個妻子對於當晚之事的處理結果了,沒有痛斥,也沒有降罪,簡簡單單的寫下八個字質問自己,至於當時寫下這八個字的時候是個什麽樣的心情,以陳閑的判斷多半不是生氣,生氣代表在乎,不在乎何來生氣一說,那便應該是一如既往地冷淡與孤傲,這最符合這個妻子的性格。
將信紙塞回信中,陳閑搖搖頭自嘲一笑,抬頭看向霍豔侯:“蔡統領教我強身武藝,那麽霍大家的來意?”
霍豔侯微福一禮抬眸說道:“我二人領公主之命,自明日開始,上午由蔡統領傳授駙馬爺強身武藝,下午則由妾身教駙馬爺琴棋書畫, 晚間也由妾身教駙馬爺詩詞歌賦,公主之意是令我二人一日也不得休閑,希望駙馬爺提前有個心理準備。”
暖兒眼神同情地看向陳閑:“上午學強身武藝,下午學琴棋書畫,晚上學詩詞歌賦?”
她最先想到的是,早中晚不停的學學學,這哪還有時間出門,再一想,琴棋書畫和詩詞歌賦,駙馬爺似乎不用學了呀。
蔡力勁和霍豔侯顯然不知道如今外面的人都在議論陳閑,也顯然不知道陳閑如今也算是才名在外的駙馬才子,他二人自京都星夜兼程的趕來,雖然到蘇州的時候,琴會一事正巧在蘇州掀起巨浪,但他二人明顯未曾留意過蘇州人們的議論聲。
一人要教自己強身武藝,一人要教自己琴棋書畫和詩詞歌賦,陳閑看著眼前這兩人,忍不住微笑起來,他的笑容依然給人感覺挺高興,也沒任何意見的樣子,當然他也確實沒什麽意見,雖然也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太多學習的必要,尤其是琴棋書畫,但事已至此,他沒什麽好說的。現在看來,這個妻子派兩個人過來的真正用意已經再清楚不過,純粹是認為自己實在是太閑了,閑到了不僅上青樓,還用她的名義行賞,至於這個妻子有沒有因為自己上青樓而心生不滿,這便很難說了,總而言之,估計今後連出門的時間都少了,更別說上青樓了。
陳閑稍稍沉默,便開口說道:“你們的來意我已經清楚了,二位長途跋涉也都辛苦了,今日便由我為二位接風洗塵。”
“明日一早……”他微笑看著眼前二人:“我們正式開始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