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注視著台下的兒子,問道:“宋禦史所言,可屬實?”
李清俯首,“屬實!”
話音剛落,高台上傳來一陣冷笑……
李清抬起頭啦,回道:“臣說屬實,是指府上確有此人。”
“而非……宋禦史所言,聯合楊侍郎,專權亂政!”
“那,本大夫倒是有一疑問!”
李清扭頭,看向來人……
來人躬身駝背,近前行禮,“臣禦史大夫王丘,拜見陛下!”
王丘是個朝堂老人,李隆基不敢怠慢……
李清在旁注視,稍稍訝異,連禦史大夫都出場,看來,真的被人給盯上了……
微微抿唇,“王公直言便是,本王雖是不才,但,謹奉聖命,不敢逾矩。”
王丘撣了撣衣袖,嘴上帶著淺淺的笑意……
“那元德秀今年十月便應當充入羽林,可有闕誤?”
太府卿兼知吏部選嚴挺之上前一步,聲援道:“並無!”
王丘笑了笑,問道:“元德秀借住壽王府已逾期兩月,可是事實?”
李清皺了皺眉,“確實如此……”
“吏部調令可下?”
吏部侍郎楊滔,低歎口氣,無奈上前一步,拱手回道:“調令已下……”
“調令已下,元德秀卻是拒不赴任,是何道理?”
一連三問之下,李清眉頭緊皺,李隆基臉色鐵青,大臣們低眉閉目……
…………
偌大的朝堂裡,除了王丘、嚴挺之、楊滔的一問一答後的肅靜,僅有遠處傳來的陣陣鍾鳴……
“臣聽聞吏部侍郎與壽王存有姻親,元德秀又是不服調令,二人定是私相授受……”
一片寂靜之後,李隆基有些遲滯……
“王公身為禦史,此事如何處置?”
…………
“臣以為……”
“啟稟陛下,臣有話說……”
李隆基聞聲看去,沒想到竟是一直養神的李林甫……
王丘眉頭微皺……
李林甫提供消息,而自己以禦史台的身份彈劾吏部侍郎與壽王,待事後二人遭受聖怒之後,吏部侍郎歸李林甫,自己借壽王之事牽涉惠妃……
這才是王丘與李林甫默認的既定計劃,可李林甫如今橫插一腳倒是緣何?
“李相,說來便是。”
李林甫拱手出列,行了一禮,說道:“林甫非是為殿下辯解,而是說個王大夫言語中的疏漏……”
“疏漏?”
李林甫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吏部調令已下,那王大夫為何定要將此事歸於殿下身上?”
王丘愣了一下,不待前者反駁,李林甫半開玩笑似的輕笑了聲,說道:“也可是那元德秀承令不奉,憑借元氏……躲在壽王羽翼之下,試圖擺脫羽林熬練……”
嗯……
李清抬起頭來,看向了李林甫。半晌,低下了眉頭……
李林甫這樣,看似是將李清摘了出來,其實……卻是要將自己唯一的謀士往死裡逼……
李林甫雙手交擺身前,淡淡胡須下,微抿的嘴角……
李浚睜開微闔的雙目,上前一步,出聲道:“壽王恭謹知禮、謙遜恭友是為宗室賢王,元德秀雖是賢臣之後,難免染上了些不好的習氣……”
“浚兒的意思是?”
“臣認為壽王無罪,元德秀,當重罰!”
李隆基輕松口氣,扭頭看向了韓休身後的大理寺卿……
轉過頭來,
又看向了側列的信安王,問道:“王弟以為如何?” 李禕輕笑了聲,抖了抖右肩,點了點頭。
李清在旁看著,知曉有了信安王的應允,自己多半無事……
可細細思索,總覺得這件事莫名其妙……
先是被老爹從長安召過來,又收到了與楊家聯姻的消息,再然後就是彈劾自己與吏部侍郎私相授受……
“臣以為此事略有不妥……”
李隆基看向出聲的那人,“李寺卿?”
李朝隱行禮,繼續說道:“此事原委糾葛,難以清查,臣以為,涉案諸人應當按製責罰,以樹警示。”
警示?
“諸卿……”
眾臣俯首,“臣附議!”
李隆基點了點頭,沉吟片刻,“李寺卿認為……應當如何處置?”
李朝隱想了想,拱手回道:“除元德秀的進士身份,奪了此人現今所有官職,貶為庶人。”
“而,吏部侍郎楊滔……”
“蕭相?”
蕭嵩上前一步,一臉淡然地說道:“貶為五品司勳司主事,司勳郎中。”
“準!”
“壽王……”
李隆基看了一眼底下皺眉的李清,輕笑一聲,繼續說道:“就罰三年俸祿。”
“陛下,那壽王與吏部侍郎此事糾葛難以清查,防日後二人逾矩,應當作廢二人姻親。”
李隆基詫異地看了一眼裴光庭,收回目光,又落到了眼前的十八子身上……
半晌,笑了笑,“如此也好。”
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李清心中的怪異感越來越濃厚……
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已經分不清,雖說絕了與楊滔的聯姻,對日後有些不利,但李清心中也沒有多大的波瀾……
但若是這這麽大的動靜,僅僅是為了廢除那毫無印象的聯姻?
若是果真如此……
那這幕後的人到底是誰?
而且,上次韋槿兒一事如此,就連這次也是如此……總是這種事情出了岔子,老爹然後順水推舟……
虎頭蛇尾,自己沒有什麽實質的損失?
似乎是……不讓自己壯大,也不讓自己削弱……
就是……鬥而不破!
李清猛地抬頭,看向了李浚……
是他?
還是……
……………
“臣陳希烈彈劾禦史大夫王丘!”
王丘聞言一顫,沒了剛才的風輕雲淡,有的僅僅是那無盡的慌張……
他發現自己好像被……賣了。
李隆基擺了擺手,打斷了陳希烈接下來的話,目光落到前排的李林甫身上,半晌,說道:“王大夫年事已高,行事難免缺漏,暫以禦史中丞行首官事,王大夫安心致仕便好。”
止住了裴光庭的上前,“朕意已決,裴相莫要多言。”
…………
“今日的朝會暫且就到這裡,朕累了,諸卿暫且退下。”
蕭嵩率先躬身,接著又是一片緋紅映入眼簾……
“恭送陛下。”
…………
片刻後,偌大的朝堂裡,李隆基滿臉跪在臥榻上,閉目養神……
李禕笑了笑,走上台階,屁股著地,坐在了李隆基的身旁……
“阿七,你說……這次還會是老三嗎?”
李禕搖了搖頭,“不像!”
“三郎沒理由能說動李林甫幫他,更何況,想不通……裴光庭在旁助威……”
李隆基輕哦了聲,又閉起了眼睛……
“三哥順水推舟,決定廢了這門親事,又是為什麽?”
李隆基輕出口氣,繼續養神,“前天晚上,惠娘想要再為清兒納個武家的妃子……”
李禕笑了笑,“看來,這是武家嫂嫂,著急了?所以,三哥一個也不給了?”
李隆基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這件事來的莫名其妙,但那人終究是皇子……”李隆基睜開眼睛,看向了旁邊正在扯袍服的李禕……
“嗯……”
“應當是。”
“那人應當是不願十八郎與身為吏部重臣的楊滔聯姻, 而讓十八郎有了絕對的優勢。”
李隆基聽見李禕這話,笑了笑,“那會是誰?”
不待李禕回答,自顧自地說道:“大郎,沒有這個人脈。太子,又沒有這個本事,三郎不會是他,四郎又只是對女人感興趣,五郎、六郎……”
李禕扯袍子的動作一頓,說道:“三哥的皇子們……現在都沒了以往太宗朝、高宗朝那般快意恩仇,憑謀略勝之的大氣風范,耍地都是見不得人的陰暗勾當,三哥……”
李隆基扭頭看向了一旁的李禕,笑了笑,“那該怎麽辦?”
“皇兄,有時候……一昧的壓製,下一代怎麽辦?”
“下一代?”
李隆基起身,隨即搖了搖頭,“朕不知道……”
“但國家從祖母那一代傳下來,積弊已深。吏治、軍製、還有更多……姚相的十事要說也只是一時之用,更多的,還要變。”
“朕想治好這個國家,決不允許宮廷再生動蕩。經歷過三大政變、軍變……朕沒有那麽多的耐心……”
“那……”
說著,李禕長歎口氣,“算了,這些事我也理不清楚。”
李隆基脫下了袍子,露出了金黃色龍紋緊身衣,指了指臥榻,依舊自顧自地說道:“這個位子……”
“有很多人想要,但朕不給……”
“他……不能搶!”
說著,轉身,走下了台階,用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呢喃……
“哪怕是……”
“朕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