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祿山在天牢裡發的牢騷，李隆基自是體會不到。現在的他剛怒氣衝衝地從洛陽皇宮……東禁苑的大理寺訊堂裡策馬趕出來。現在的他……很生氣！

　　張九齡對於來年東北的戰事布局不清楚，因此對安祿山持有反對意見……這怨不得他;可三番兩次的訴說他與朕的不同意見，可就惡心人了。

　　還說地那麽冠冕堂皇！

　　更加不可理喻地是在分劃十五道的重要時刻，遞上這樣一道奏疏。李隆基一念至此，不由冷哼一聲……正直臣子?玩忽職守、不可理喻！

　　………………

　　策馬狂奔了一會兒，李隆基心中的悶氣也發泄了不少。

　　看到西禁苑逐漸臨近，李隆基勒住馬韁，翻身下馬，將馬鞭扔給了就近的宮人。便邁動步子，朝著西面的地方走去。

　　“大家，慢點兒……”

　　李隆基轉身看了眼後面的人，輕輕撇嘴。

　　“你個老東西，怎就你一人追了出來?阿七呢?”

　　高力士咳嗽一聲，下馬快步趨至李隆基身側，躬身道:“回稟大家，殿下說是要去泥禮、閣羅鳳那處轉轉，讓老奴先跟過來。”

　　李隆基斜了一眼老太監，不屑道:“阿七的話你也信?”旋即輕哼一聲，說道:“朕的心情不好！你說，這天色也暗了下來，朕去哪裡安寢比較合適啊?”

　　高力士抿嘴，笑道:“皇甫德儀那處……”

　　“嗯哼！咳咳……”李隆基捏了捏嗓子，遲疑道:“朕覺得……有點遠！”

　　高力士看了眼李隆基，笑了笑，說道:“那大家可否勉為其難地去趟惠妃娘娘那處?”

　　李隆基微微抬頭，問道:“合適嗎?”

　　高力士點了點頭。

　　李隆基抿了抿嘴，說道:“那朕就在你這老奴的反覆勸諫下，勉為其難地去一趟吧。”

　　高力士咧嘴一笑，說道:“那老奴謝大家隆恩！”

　　“哼！算給你個面子！”

　　“你個老東西，還笑，快滾去通傳！”

　　…………………

　　隨著傍晚的臨近，李清在準備著返回清化坊，可是粘著李清的小蘿莉還在一旁瘋跑，李清就決定勉為其難地蹭上一頓晚飯。

　　鹹宜臥在榻上，學著刺繡，一臉莊重的樣子……

　　李清看著妹妹蔫蔫的樣子，輕吐口氣，說道:“阿萱，開心點嘛。出嫁這件事，是阿兄考慮不周，以至有了今日的局面。不過，阿萱你放心，你要是不願意，阿兄絕對不會讓你就這麽嫁給楊洄那家夥！”

　　鹹宜動作一頓，放下手中的東西，看向李清。半晌，又轉回目光，低下了腦袋。

　　抬起頭，撅起嘴巴，說道:“阿兄，以前是阿萱太任性了，不該讓阿兄為我去找姑姑的，也不該麻煩阿兄……”

　　“那個……鹹宜，你好好說話！”

　　鹹宜鼓了鼓嘴巴，說道:“阿耶和母妃說過，長寧姑姑的大兒子所在的楊家是嫡系子弟，而且，母妃說，阿萱嫁過去，對阿耶和阿兄以後都會很好。”

　　“所以呢?”

　　鹹宜輕哼一聲，說道:“母妃和阿耶都這麽說了，人家再不願意又有什麽辦法！”

　　李清把手放在臥案上，敲了敲……問道:“見禮那天，你見到楊洄了沒?”

　　鹹宜點了點頭:“見到了！”

　　“他人怎麽樣?”

　　鹹宜抽了抽鼻子，不屑道:“不怎麽樣！他很臭，而且比阿兄矮了一個頭還多，然後很醜、胡子特別難看。

嗯，還有頭髮……頭髮也很少，而且眼睛又大、又特別難看！肚子特別大！身材特別胖！還有啊，我再想想……”　　李清愣了愣，楊家的基因加上長寧的姿色……不太可能會生下這麽一個異類吧?問道:“真的這麽不堪入目?”

　　鹹宜抿了抿嘴，旋即連連點頭，說道:“對啊，特別難看！阿萱才十三歲，真的好可憐啊！啊……”

　　李清伸長胳膊，拍了一下對面說地正起勁的妹妹……

　　“所以，你就是不想嫁……是吧?”

　　鹹宜鼓起嘴吧，拿開了李清的大手，說道:“當然不想！一開始，我想學姑姑出家，但是母妃不讓。所以，阿萱就去找了淑妃娘娘，想讓她教我。但是，但是她竟然把我送了回來！哼！”

　　說著又蔫了下來，說道:“最後我又被母妃鎖在了南閣……”

　　頓了頓，又開始撒嬌說道:“阿兄，你幫幫我吧！我真的……”

　　李清笑了笑，故作驚訝:“可是，聖旨下了啊……”

　　鹹宜撇了撇嘴，開始哀求了起來:“阿兄，你的主意那麽多……”

　　李清笑了笑，輕歎口氣，說道:“我也沒打算將你嫁到長寧家裡。不過，都已經這樣了，那咱們就來個損的！”

　　鹹宜瞪大了眸子，問道:“什麽啊?”

　　李清收回雙手，笑眯眯地說道:“不告訴你！”

　　鹹宜輕哼一聲，說道:“阿兄，反正我不管，反正你要幫我！”

　　李清點了點頭，目光卻瞥見了牛貴兒的身影……微微抿嘴，輕聲道:“這件事就先這樣，我會幫你解決……”

　　頓了頓，旋即朗聲道:“牛公公！來南閣何事?”

　　牛貴兒走到近前，躬身說道:“老奴啟稟殿下，聖人到了。”

　　李清好笑老爹不持久的同時……又有些微微的好奇，問道:“何時到的?”

　　牛貴兒想了想，說道:“大抵是在傍晚時分、酉時不到的時候到的。”

　　哦。這樣……

　　李清笑了笑，說道:“走吧，一起過去看看。”

　　鹹宜點了點頭，起身拉起了那個在後面床榻上滾來滾去的小蘿莉，姐妹二人跟在了李清身後。

　　………………

　　步入正殿，就看到了李隆基與惠妃跪坐在同一張臥榻前，相互為對方夾著菜，說這些什麽……

　　麻麻呀，你這麽快就投降了?李清癟了癟嘴，到底是模范夫妻，秀起恩愛來一點也不顧忌……

　　“拜見聖人！見過高翁！”

　　李隆基張著嘴巴抬起頭看了一眼行禮的李清，稍緩，點點頭，又蠕動起了下頜。

　　右手夾著筷子，指了指對面的臥榻，說道:“清兒既然來了，鹹宜、阿婼也在，那就一起坐下來吃點，咱們一家人好久沒聚在一起了。”

　　幾人笑了笑，紛紛落座。

　　李隆基咀嚼著嘴裡的東西，一邊冷哼一聲，繼續說道:“這張九齡還真不是一般的惡心，那天蕭相就說了要朕親自處置，他反對倒也罷了，可終歸能看出朕的意思吧！屢教不改！朕看他不是性子執拗，就是和朕對著乾！”

　　惠妃嘴角動了動，歎口氣，勸慰道:“三郎莫要被氣著，三郎一向說張九齡清廉正直、心裡有杆兒秤，想必這次也就是執拗了些，他就和禦史台的那些人一樣……都是直腦筋。”

　　李清在對面跪坐著，壓低了身子。默默地聽了一會兒，總算聽出了一些東西。

　　眸子轉了轉，旋即嘴角翹起來，看來，張九齡那邊還是按捺不住……

　　李隆基輕呼口氣，放下筷子，仰頭灌下杯酒。稍緩，說道:“朕！”

　　右指觸著臥案，打了個嗝，晃了晃身子，繼續說道:“當初用此人！”

　　“不就是看在此人德高望重，清廉正直……”

　　惠妃看了眼對面的李清，微微抿唇，抱住李隆基的右手，說道:“三郎莫要再和妾身說了！后宮不得乾政……但清兒已經出了閣，三郎可以和清兒說說……”

　　李隆基愣了愣，扭頭看向惠妃。稍緩，突然乾笑了聲，半晌，強笑道:“那朕就和十八郎說說……”

　　轉過頭來，深吸口氣，竟感到喉管裡有些淡淡的辛澀。

　　笑了笑，說道:“十八郎出了閣，也就算不得后宮。那朕就和你說說，你上次在務本樓和朕說的話，朕可是言猶在耳。”

　　李清看了惠妃一眼，收回目光，對上李隆基的眸子，稍緩，拱手說道:“孩兒靜候聖人訓示！”

　　李隆基大笑一聲，仰頭灌下杯酒。旋即喉嚨動了動，漸漸紅起了眼睛。揮手說道:“無需如此！”

　　“朕知道！……你和太子不對付，張九齡是太子的長子、你李儼侄兒的老師，你看不慣張九齡才是正常。再說，朕現在就是想聽張九齡的壞話！”

　　“你盡管說！朕想聽聽你十八郎李清的意思。”

　　李清微抬眸子，說道:“還請聖人示下。”

　　李隆基深吸口氣，抹了抹嘴角的殘漬，說道:“張九齡，嶺南蠻子！”

　　伸出手拍著臥案，大聲說道:“不識聖恩！他屢次用奉養老母的由頭兒上表請辭， 朕對他奪情留用，還封了他的兩個弟弟做嶺南大員！”

　　“乓、乓、乓”的聲音，伴著李隆基的怒吼:“可他怎敢玩忽職守！甚至遠在北都太原，都不忘了提醒朕殺一個不該殺的人！”

　　惠妃見李隆基已經醉意熏熏，便向對面的鹹宜，使了個眼色，叫她抱著小蘿莉回南閣去。

　　鹹宜起身離開，背後傳來李隆基長歎口氣的聲音……

　　“蠻子，朕對他這麽好，他就是這麽對朕的?”

　　李清抬起頭，看了惠妃一眼，旋即目光下垂，輕聲問道:“聖人可要留宿?”

　　李隆基揮了揮手，問道:“李十八！給朕說說，張九齡為什麽要在這麽重要的時候，偏偏還不忘了和朕對著乾?”

　　李清垂下腦袋，眸子慢慢地飄忽起來……

　　半晌，輕吐口氣，說道:“那孩兒就大放厥詞，聖人莫要當真！”

　　李隆基擺了擺手，說道:“說來便是，朕不以言治罪。”

　　“孩兒認為……張相也好、蕭相也罷，甚或者聖人新近提拔的李林甫李相……都是一家之言，聖人不可偏聽偏信。”

　　李隆基仰起身子，晃了晃，旋即靠在了惠妃身上，問道:“何為一家之言?”

　　李清眼角一跳，說道:“孩兒私以為，除了裴相，無論是三大相公之中的哪位，每一位都有著一些私心。”

　　李隆基擺了擺手，身子又晃了晃。

　　惠妃連忙扶住丈夫，耳邊傳來語氣輕柔的聲音:“十八郎又在贅述了。這……國朝之大，誰會沒有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