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坊,李林甫府上
李林甫看著眼前的這個小太監,也有些不解……
壽王和自己雖是默認為一系,但二人卻很少交涉。可今日,李清卻是命他的近侍到府上拜訪……
“奴婢鄧澤,拜見閣老。”鄧澤笑眯眯地對著李林甫躬身一禮。
李林甫呵呵一笑,虛扶,說道:“公公請起,還請坐下說話。”
“閣老客氣,今日咱家來此倒也並無瑣事,僅僅代表郎君來為閣老傳上個信兒。”鄧澤一邊起身,一邊走向旁邊的位子。
李林甫頷首,伸手示意,說道:“還請公公明示。”
鄧澤點頭,從寬袖中掏出一封書信,遞給旁邊的男子,說道:“此中所書,結合張相向聖人所進之言,皆為郎君之意,閣老不妨看看。”
男子接過,轉身遞給了李林甫。
“南瓊亂,重嶺南……”
李林甫捧著手中的信,微微皺眉,南瓊……嶺南?
“南詔、嶺南之地,大家近日多有打算。”
鄧澤在側跪坐,打量著李林甫的神情。
“娘娘傳出來的消息?”
鄧澤不置可否,微笑低眉,不發一言。
李林甫清了清嗓子,問道:“既如此,殿下有何吩咐?”
鄧澤搖了搖頭,回道:“郎君並無吩咐,隻言一句。”
“什麽?”
鄧澤微笑,道:“各取所需!”
李林甫搖了搖頭,回道:“襄助殿下,本就是本相的分內之事。”旁邊的男子聽見這話,低眉偷笑。明白了這是老爹否決了壽王“各取所需”的意思。換而言之,就是收了好處,不想做事……
鄧澤眯了眯眼,回道:“嗯……閣老完成殿下的意思自是最好,不過,殿下的這封信,恐怕,到時不僅僅只有閣老一人收到。”
嗯?
李林甫冷笑一聲,問道:“莫非殿下是覺得林甫這個自家人,還不如張九齡一個外人來的親切?”
鄧澤微笑,回道:“閣老此言,見外了些!”
李林甫好笑:“你這廝……”
李林甫旁邊的青年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公公不必在意,家父只是對殿下的提議心動,不忍如此機密落入張相那幫文人手裡,誤了軍國大事。”
鄧澤點了點頭,拱手問道:“閣老有和裁決?”
“……”
李林甫皺眉,這件事算是被李清趕鴨子,不得不做……
“願遵殿下吩咐,還請公公詳細說說。”
鄧澤長吐口氣,點了點頭。回道:“保舉一人,任戶部,杜暹杜尚書麾下,度支郎中職。”
“誰人可任?”
“元氏,寧王爺外侄,元氏諱宿德。”
“可有功勞、名聲?”
“三日後,閣老便會知曉。”
李林甫點了點頭,想必李清也不會在這件事上糊弄人。應承下來,說道:“這份大禮,本相謝殿下。”
鄧澤起身,回道:“既如此,還望閣老近期督辦此事。哦,咱家也祝閣老功成。”
李林甫搖了搖頭,不耐地揮了揮手,說道:“岫兒,送客!”
“喏!”
李林甫旁邊的青年躬身,隨即對著鄧澤說道:“公公,請!”
“拜別閣老!”
李林甫坐在主座上看著鄧澤離開的背影,臉色愈發陰沉……
南瓊……
南詔,瓊州,
嶺南……
李林甫起身,
雙手背負,看向了裡屋書架旁的疆域圖。 南詔之地,有劍南節度使駐CD府,領軍五萬在旁防守。
大和城初建,南詔也在大唐的襄助之下,正處在統一其他五詔的征途之中,不會捋大唐的虎須。
可,大唐支持南詔,本就存了削弱六詔的心思……日後之事,誰又能猜的清楚。
生亂……
開元四年,張九齡奉命新設大庾嶺,修梅嶺道,連通關中、中原、與嶺南五地。
這些年來,邊境大戰不斷,嶺南之地相接一海之隔的瓊州三府,又是邊疆各地的後勤資助……
如今,按照那個消息,莫非是……聖人已不滿足於一道梅嶺道,而是要更進一步,加緊對嶺南之地的開發、控制,以及此地與朝堂之間的聯系。
甚而言之……嶺南節度使!
開辟第十大軍鎮!
李林甫一念至此,也不由得深吸一口氣,被這個大膽的想法震驚了一下……
張九齡日前在聖人的授意下,已正式提出複置采訪使,分設十五道,而今看娘娘傳出來的消息,是聖人還要更進一步,管制嶺南!
若是如此……
朝堂與地方……
自以為想清了李隆基心思的李林甫,冷笑一聲。
暗道,這張九齡簡在帝心的地位也是時候變變了。
李林甫輕舒口氣,回身,揮毫潑墨,寫道:
“臣黃門侍郎林甫奏曰:臣林甫有聞,節度使之製,自景雲初設,至而聖人治世,已有九鎮。三十六國故地、東北四族三軍,劍南、中原各有節度而相安。臣林甫有聞,嶺南之地隔一水而通三府,接中原而震南域,是為我大唐軍略重地。是而,臣林甫奏曰:……”
“父親!”
李林甫提筆的手頓了一下,隨後“嗯!”了一聲,問道:“何事?”
“適才那位公公說,還想向父親借上一人。”
“嗯……何人?”
李岫慢步了進來,躬身回道:“秘書少監陳希烈,嗯……撰寫邸報!”
李林甫擺了擺手,此事等人都都離開了……才說出來,這不就是變相地讓本相去找他嘛。這鄧澤可不是一般的懶。
“稍後,你去尋他,將他交到壽王手上。”
“喏!”
李岫轉身欲走,又看見李林甫寫奏疏的樣子,不禁心下遲疑,問道:“父親,可是要對張相動手?”
李林甫一邊寫,一邊回道:“算不上動手,只不過,給他留下些年後有用的東西。”
“那父親……”
“為父打算保舉張九齡為嶺南節度使。”
嶺南節度使?
目前尚無此職……
李岫搖了搖頭,躬身問道:“張相日前正受恩寵,若是父親直接保舉張相外調,那豈不是徒勞……”
李林甫搖了搖頭,說道:“為父可從未打算讓張九齡任節度使。”
“那父親……”
李林甫放下手中的筆,看向自己的大兒子,微微一笑。說道:“張九齡日前重申姚相之製,相信會有不少京官奔赴地方。”
“那你猜猜,這些京官中,大多是什麽人?”
什麽人?
李岫微微皺眉,姚相之製在於務實,父親這一系都是從小吏作起,論及實乾功夫,絕對穩壓諸臣。
那……
憑恩蔭入仕的那些……貴族中的壯年子弟大多都在地方任職。反而京官中的反倒是佔比不會太多。
這兩大派系中被貶出京的人都算不得多,那麽剩下的就是……
李岫猛地瞪大了雙眼,看向李林甫,說道:“張九齡若是因父親的奏疏,直接去嶺南就任,那父親與張相的鬥爭直接就是勝局。”
可若是不去……
李岫猛地一個激靈,驚訝的看著自己的父親。說道:“可若是不去,那張九齡豈不是……”
李林甫陰惻惻地笑了笑,接著說道:“此人,必自絕於文翰!”
李岫微愣道:“因張相效仿姚相舊製,離京最多的正是文翰眾臣。”
李林甫點了點頭, 看向李岫的目光中多有誇讚,糾正道:“然,無論聖人意願,亦或是張九齡的迂直,絕不會憑借為父的一道奏疏,而在此時……離開中樞,奔赴嶺南。”
所以,這道奏疏的作用不在於將此人調離政事堂,而在於引起張九齡那群讀書人的內鬥。
換而言之,這是對張九齡的……釜底抽薪!
若是之後幾年,有朝一日幾大相公角力,失敗;甚或者這幾年內張九齡失了聖人恩寵……
失了中央文翰眾臣支持的張九齡必會老死地方,終身難返京師!
想通此中關節的李岫也不由得吞了吞口水,這是把人往死裡逼啊……
李岫又拱手問道:“那,壽王殿下……”
李林甫搖了搖頭,回道:“應道是惠妃娘娘對我等也起了疑心,想要為壽王安排另一條路。”
“另一條路?”
杜暹?可是他從不參與這爭鬥之中……
那是誰?
“為父也有些捉摸不透,惠妃娘娘若是若是對我等恩信如故,又何必多此一舉,安排寧王爺的人?”
“可若是是起了疑心,大可交由考功員外郎武平一、殿中侍禦史武就在旁諫言……可奇怪地是,這份大禮,依舊交給了為父……”
李岫在疑惑地同時也是輕松口氣,是啊,這不就是份大禮嘛,只要在反斥張九齡的操作中得當,完全可借此收攏封疆大吏的“好感”。
諸如王斛斯、牛仙客之類……都可借勢抽調回京!
幸虧張九齡沒有收到這個消息,不然,想要扳倒張九齡可沒這麽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