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陽光明朗,天氣依舊。
有時候,睡到自然醒,簡直是一種追求。除了睡前安慰韋槿兒、又瞎想了一會兒外,李清對於昨晚的睡眠其實挺滿意的。
李清迷迷糊糊中,習慣性地向左邊撲去,又是撲了一個空。鼓了鼓嘴,隨即翻過身子,平躺開來。
隨著長出一口氣,李清也緩緩張開了那雙柳葉形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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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出了寢殿,用過早膳又待了一會兒,南霽雲也領著那四個侍衛回到了王府。隨行的,還有十幾張黑糊糊的硬黃紙。
“這就是你們三天記錄的結果?”李清指著南霽雲手上的那團又黃又黑的東西問道,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南霽雲不覺奇怪,朗聲說道:“稟王爺,正是如此。崇仁坊,人口共計兩萬五千余,戶數……不知。”說著,頓了頓,又翻了翻手上的記錄。
“成年男子,一萬三千余;成年女子,八千余;孩童不及馬高者,兩千余;”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年邁丈婆,人數約計五千;”
“漢人,兩萬兩千余,其余人等,皆是胡人。”
李清聽著南霽雲扯了一通,也是倍感無奈地低歎口氣。接過黃紙,轉身進了書房。
關於各坊間的人口數據,戶部也都記錄在案。但,崇仁坊過於特殊,它是各地旅人的寄宿場所,戶部對於這裡的統計並不完善。
李清坐在椅子上,看著黃紙上的難民記錄。這些數據都是剛剛統計得來,再加上崇仁坊的特殊性,故而,這裡也就具有了普遍性。
不得不感歎,這場雨來的毫不近情。這場雨澆壞了將要秋收的糧食,令無數關中農戶過冬無望。
李清歎口氣,筆尖滑動……
現在是八月,農歷算來,應是初秋。如今適合播種的就是冬小麥。
而冬小麥可於次年春末收獲。
如此說來,關中度過饑荒時期,應該還需要熬過六個月。
一個成年男子,一石米可吃上三個月;也就是說,若要保證滿足一個成年男子安然度過饑荒期,最少需要兩石。
以此計算,一個成年女子加上一個孩子,六個月應該需要三石。
而據南霽雲他們統計的數據看來,成年男子約佔六成,成年女子加上孩童約佔四成。
長安人口不啻百萬,六十萬男子六個月需要一百二十萬石,四十萬女子加上孩童也同樣需要一百二十萬石。
在這些人中,除卻封邑較多的貴族、有城南田宅的僧尼、道士;
再適當的縮衣減食一番,太倉二百萬石也足以保證長安度過饑荒。
看來,朝廷之前早就統計過人數,所以老爹否決了王丘那過於虛浮的建議,然後按照這個標準來算。
二百萬石,看上去正好足夠……
李清算到這裡,也是微微苦笑......
但,古往今來,放糧之事,從來沒有足夠這一說法。畢竟貪腐、冒領等事就是三千年賑災史中最難以避免的狀況。
所以,為了保證足夠,最好再弄來一萬石。但,這是老爹交給自己的第一個實權差事,若是從京倉中多調了糧草,這件事辦得就明顯不漂亮。
所以,從民間……倒是個不錯的思路。
故此,三天前聯系的那家糧店還是有用的。
李清放下紙筆,起身,走向門外,眯起眼睛開始打量起了周邊......
張九齡就在長安,
有著張九齡的震懾,他那一系的人應該不會貪腐; 李林甫明面上是自己的支持者,由自己主持此事,下面的人應該會老實許多。如此,吏才集團也是毋需過多擔心。
倒是這貴族……
“郎君!”守在門外的南霽雲,看見李清走出門後,急忙行禮道。
李清點了點頭,繼續朝著前面走去,南霽雲上前一步,跟上。
那這冒領一事又該如何考量應對呢?
李清獨自想了一會兒,竟是毫無思緒……
停住,長歎口氣,莫名地感到一種束手無策的感覺。畢竟冒領與真領……都是有人來領,這是不能不給的。
李清回頭看了眼身後亦步亦趨的南霽雲,苦笑搖頭,身邊不是糙漢子,就是好勇之人,這謀臣之士卻是少的可憐……
要不,去問問寧王伯父?
嗯……伯父前些日子剛問我有沒有個章程……
剛剛談完話就去問,太丟人了。
不去,不去!
李清長歎口氣,可是周邊真的……
等等……
周邊?
李清仔細想了想前些日子寧王和自己談的話,好像的確說到了自己周邊確實有這麽個人……
周邊的某個人……
李清一念至此,也是忍不住開懷一笑。
嘖……嘖……
沒想到,元宿德那小子坑我坑了十幾年,如今給我最大幫助的還是他。
正好!等回來後,把槿兒那事也一並辦了。
李清對著身後的南霽雲說道:“霽雲,備上文書,送去楊京倉的府上。就說本王后日要與楊京倉商議一番長安饑荒之事。”
南霽雲躬身領命。走了幾步,卻又突然停下,轉身問道:“郎君後日……莫非是要前往楊府上?”
李清點了點頭,說道:“本王乃是晚輩,自該前去拜訪前輩。不然,哪有長輩拜訪晚輩的道理。”
哦。
南霽雲點了點頭,隨即轉身離去。
“等等,這件事你吩咐下去即可。備馬,待會兒你待上些人手隨本王出府一趟。”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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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陽坊,延福大街
依舊是那個要買米的公子, 依舊是那個賣米的老頭兒。
“老丈,本公子要的那些河南稻米,可曾備置齊全?”
老頭兒看見了那日要大肆采辦糧食的人,不禁滿臉堆笑地迎了過去。
“小老兒拜見毛公子。”
“毛公子所需的五百石糧食,小老兒已經備置齊全,不知公子何時遣人來運?”
李清受了老頭兒一禮,擺了擺手,便跟著老頭兒走進了上次來過的糧店。
李清笑笑,說道:“某打算明日就要,老丈到時做好交接便是。”
老頭哈哈一笑,起身,對著李清躬身一禮,道:“公子所需河南米糧五百石,小老兒所需銀錢九十貫。”
九十貫?李清皺了皺眉,此時的米價受通貨膨脹的影響,應該是鬥米十文錢,也就是說石米一百文。換而言之,按照物件來說,這老頭兒提出的價格要貴了四十貫。
四十貫,足夠再換上四百石的米,足夠一個家境普通的成年男子吃上一百年的糧食……
奸商!
老頭兒的目光始終在李清的臉上停留著,對於李清的咬牙切齒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老頭兒笑了笑,說道:“小老兒並非坑騙公子,只是這河南道的米糧質量確屬上乘。況且,如今饑荒,又不知府君何時放糧,故而小老兒才敢賣出這等高價。”
我去,好有道理……
李清嘴角抽了抽,好吧,反正母妃給我的錢還剩下不少,就先便宜你一會兒。
李清出了米店,翻身上馬,隨後,便慢慢地返回了壽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