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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隴》第三十四章 寒食散
  看著二哥慎重的臉龐,張韜突然之間感覺一股涼氣從脊椎冒出。二哥從闖進來到現在隻說了兩句話,可這兩句話透露出太多的信息!

  是的,裴浚死了。

  可是這個世界上哪天不死人?二哥為什麽會特意趕過來告訴自己這個消息?要知道裴浚宴請的當天,二哥並不在“鵲橋仙”。

  這只能說明一個東西,那就是有人盯上了自己,且至少已經有人提及裴浚在“鵲橋仙”宴飲的事情。能引起二哥警覺的東西,當然值得他注意。

  而將裴浚之死與齊王返朝聯系在一起,想必二哥得到了什麽小道消息,所以比自己想的更遠。

  說起司馬攸,他還是有些印象的。

  實際上,一個人但凡生活在這個世上,很難對齊王司馬攸沒有印象。

  在自己出生那年,三十歲的司馬攸與在世的何曾、賈充、陳騫、荀勖、羊祜及已過世的鄭衝、荀顗、石苞、裴秀、王沈、司馬孚等十二人列於銘饗。也即是將名字刻在祭祀的青銅禮器上,後世皇帝每次祭祀,他們都可以配享,這無疑是極大地榮譽。

  而泰始元年(265)年立國後,經過十年的反覆較量,在自己出生那年,也即是鹹寧元年(275),司馬炎為了安撫齊王,不但讓他列於銘饗,同時還追授司馬師廟號。

  他生於十一月初五,一個月後,也即是十二月初五,司馬炎追尊祖父司馬懿為高祖、伯父司馬師為世宗、父親司馬昭為太祖。

  當時這件事情乃是家中議論焦點,讓他牢牢記於心中。

  建國十年後方才追尊祖先,很顯然,在司馬炎心裡是不情願的。因為一旦授予司馬師以廟號,便說明他這一系的江山是從伯父手中過渡,那麽他就少了一個壓製齊王的籌碼。

  那一年洛陽大疫,司馬炎不幸也沾染上了疾病差點死掉。而朝廷上下的運作,幾乎將司馬攸推上了皇帝的寶座。

  對於這件事情,司馬炎無疑是充滿後怕的。所以痊愈之後,他聽從荀勖、馮紞以及楊濟等人的建議,讓在京諸侯王返回藩地,很明顯是針對齊王而設。

  司馬攸為了能夠留在洛陽,趁著景獻皇后、也即是司馬師之妻羊徽瑜之死,聲明要為繼母守喪三年。

  三年時間,能夠改變很多事。

  三年時間,也確實改變了很多事。

  司馬炎就趁著這個空檔發起了滅吳之戰,再一次在與齊王的較量中佔得先機。旁人都說是父親的“圍棋定策”才幫助司馬炎堅定決心,不如說在司馬炎心中原本就有這個念想。

  如今齊王雖復出,而伐吳已塵埃落定。

  這原本是一對親兄弟,卻由於種種緣故相愛相殺。所謂的必然,卻由無數種偶然累加在一起,讓張韜不得不感歎人生的奇妙、世事的無常。

  若司馬師有屬於自己的親兒子,那麽如今的司馬攸必然與司馬炎一樣都是藩王,為司馬師的兒子守衛江山,成為國之棟梁。

  無奈司馬師與原配夏侯徽連續生了五個孩子均是女兒,與繼室吳氏、夏侯氏又無所出,最終也隻好過繼弟弟司馬昭的兒子為後。

  所以在過繼的人選中,經過司馬懿的點頭,司馬昭將次子司馬攸送了過去。

  得到司馬攸為子後,若是司馬師能夠活的更長一些,那麽繼承江山的無疑會是司馬攸。畢竟他死的時候才四十八歲,相比於父親司馬懿、叔父司馬孚並不算高壽。

  司馬師死後,司馬攸不過十歲。

司馬氏處於篡權立國的前夜,為了家族的安危,掌權的人選只能是司馬昭。然而即便是司馬昭,也認為自己受之有愧,家族的基業都是大哥打下來的。每每自謂“此景王之天下也,吾何與焉。”  司馬昭想要自攝相位,等自己百年之後,再將江山傳給大哥一系。每次見到司馬攸,都會撫床歎息:“此桃符座也”。數次想要立司馬攸為太子,然而終歸還是在去世前三個月將世子之位給了司馬炎。

  所謂贏者通吃,輸者出局。事情到了這一步,原本也該結束了。然而偏偏司馬炎長子司馬軌早夭,次子司馬衷弱智。

  造化弄人,莫過於此。

  更可笑的是,由於司馬氏的江山來路不正,所以整個大晉朝廷對禮法有著近乎病態的崇尚。按照一般的邏輯,既然太子司馬衷愚癡不足以視事,那就別立旁子,比如說老三南陽王司馬柬。雖然自古號稱“立嫡以長不以賢”,但以往諸帝廢長立幼也不是沒有,未必就帶來動亂。

  比如說後漢光武帝劉秀,便廢掉了長子劉疆的太子之位,別立為東海王,另立四子劉莊為太子,最終反而成就了“明章之治”。

  所以問題的關鍵不在於“廢長立幼”,而在於司馬炎當初便是拿“立嫡以長不以賢”為借口杜絕了弟弟司馬攸的進階之路。若是別立旁子,無異於自我否定帝位的合法性!

  司馬炎若真是遵循禮法,也不會以“傳弟不傳子”的手段削弱了安平國。

  大晉建立的時候,司馬孚一系十人封王,司馬孚為太宰、司馬望為司徒。司馬孚作為安平王,更是食邑四萬戶,位冠諸王。

  然而當司馬孚去世的時候,長子司馬邕、長孫司馬崇均已先他而逝,司馬炎卻將安平王的爵位給了司馬崇的弟弟司馬隆。沒幾年司馬隆死了,他又將封爵給了司馬隆的弟弟司馬敦。

  他總是在上一任安平王死後,讓他的弟弟來繼承封爵,而不是采用禮法所規定的“嫡長子繼承製”。這麽做的原因,就是讓司馬孚這一系的繼承譜系變得混亂, 盡可能地引發家庭矛盾,從而削弱這一分支的凝聚力。

  通過一系列運作,安平國從一個食邑四萬戶的大國,一步步淪落為食邑一萬戶的中等封國。

  張韜想到司馬炎兄弟的種種傳聞,不由搖頭苦笑。

  公允地說,司馬炎對待司馬攸還算厚道。對於這個弟弟,除了自己的帝位,能給的幾乎都給了。而司馬攸做人做事也一直戰戰兢兢,極度潔身自好。

  比如說,當初司馬攸受封為“齊王”,按照規定,藩王可以自選封國官員。但是司馬攸堅持齊國的官員由朝廷任命,自己不做安排,以示坦蕩。

  再比如封國的開支一般都是朝廷負責,司馬攸卻上書說齊國的開支由封地賦稅支付,不需要加重朝廷負擔。

  而司馬炎除了讓司馬攸列於銘饗,還先後讓他做驃騎將軍、太子太傅、司空。很顯然是在傳遞一個信息:我百年以後,我兒子做皇帝,你做顧命大臣、攝政王。

  但是表面上的兄友弟恭無法彌補潛在的爭端,二人都不自主地被時勢裹挾著往前走。

  張韜想到裴浚之死,當下便道:“二哥的消息中,是否有人在汙蔑小弟,說是裴浚死於鵲橋仙的飲食?”

  張韙歎了一口氣:“裴浚向來有服‘寒食散’的習慣,以為兄看來,他的死多半與‘寒食散’有關。只是他從你鵲橋仙酒醉後回府,你多少也脫不了乾系。”

  “寒食散?”

  “對。裴浚會有今日,為兄一點也不奇怪。你可知道,當初司空裴秀也是死於寒食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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