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奏罷,在場之人無不陶醉於古箏的余韻之中。良久之後,方才有一人越群而出,舉起酒杯來到卞粹面前,高聲道:“今日既得以聆聽仲容妙奏,實乃快慰平生。只是還未曾恭賀主人誕子之喜,請滿飲此杯,克先飲為敬!”
張韜看過去,卻是陳留蔡氏的蔡克蔡子尼。他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雖是醺醉之際,亦不肯有所失禮。
蔡克仰頭將手中之酒一飲而盡,緩緩道:“卻不知賢侄起了姓名否?”
“小弟才疏學淺,為犬子取了一個‘壼’字,倒是讓蔡兄見笑了。向聞嫂夫人亦是身懷六甲,卻不知將誕在幾月?蔡兄是否為未來的公子想好了名字?”
“拙荊已有八個月的身孕。說來慚愧,為兄左右琢磨,以為最好不過一個‘謨’字。”
蔡克想起家中妻子,不由一陣喜悅,隨後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不由道:“其類維何?室家之壺。君子萬年,永錫祚胤。玄仁對令郎的期待很高啊!”
“謨,謀也。堯舜曰典,大禹皋陶曰謨。典者,道之常行者也;謨者,言之至嘉者也。以此觀之,蔡兄對令郎亦是期望甚大。”
二人相視一笑,已明白彼此的心意。蔡克暢意開懷,輕笑道:“卞壼、蔡謨,只希望小一輩將來莫忘記父輩的殷殷期盼。”
卞粹亦是心情激蕩,柔聲道:“綿綿瓜瓞,民之初生。將來之事,亦只能付之將來。”
他抬起頭,看到阮鹹推開古箏,將酒倒入酒槽之中,卻是俯首低飲,不由看向蔡克:“小弟聽說阮仲榮於母喪之際騎驢追婢,是否真有其事?”
“哈哈,是名士自風流。阮仲榮向來不遵禮法,那女婢為其姑母貼身之人,仲容為母守喪之際與之私通,竟致其懷有身孕。其姑原本答應將之留下,誰知事後離去時卻將女婢帶走。仲容聽說後,不由分說騎著毛驢追去,乃言:人種不可失!(傳宗接代的人不能失去)若為兄所料不錯,只怕近日仲容又要添上一子。那女婢乃是鮮卑奴,阮仲榮也能下的去手!”
“異國風情,自是與中原不同!”卞粹聽說後,也是不禁莞爾。
二人的談話似乎傳到了阮鹹的耳中,他輕輕招了招手,身後便有一小童送上一物,外面用黑布包裹。他輕輕取下外套,緩緩道:“情發於心,又如何抑製?昔日我一見華裳,便情難自禁。母雖亡,亦為他老人家多生一孫,非為不孝。”
黑布之下,乃是一個類似琵琶的樂器,然而器身卻是渾圓,與琵琶之曲頸不同。張韜見狀,不由脫口而出道:“這是‘阮’。”
“阮?此乃在下根據五音新製作的樂器,尚未命名。唔,若是以姓名之,似乎並無不可。”阮鹹在眾人注視之下,懷抱“阮”器,手指不停撥動琴弦,傳出之韻律卻與古箏迥異。
阮鹹回過頭來,對著張韜道:“在下這裡謝過小兄弟命名之惠。鹹日若後能夠不朽,怕是托此樂器的洪福。”
“小子初見奇異之物,免不得口快稱之,還請阮師莫怪。”
張韜對著阮鹹恭敬地施了一禮,且對阮鹹以師稱之。一方面是因為想掩蓋方才的失態。另一方面,通過這件樂器,讓他想起了阮鹹的故事,也是由衷地欽佩對方的音樂才華。
是的,圓形音箱、四弦十二柱,這件樂器在後世的名字便叫做“阮鹹”,也叫作“阮”。它是從琵琶脫胎而來,卻是比琵琶音域更廣。
阮鹹看著他不過垂髫之年卻能參加盛會,
不由道:“卻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卞粹見狀,急忙道:“這是家嶽的三公子,隨彥仲前來為犬子慶賀。”
“原來是張侯的公子。張侯為天下文壇領袖,想必其公子亦是見多識廣。且容我再彈奏一曲,還請小友認真聆聽,等一曲終了,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 ”
阮鹹醉意盎然,之前已是試了音,此時見到眼前幼童眼神癡迷,愚頑中透出一股靈動,不由一陣欣喜,他有意試探張韜的觸覺。當下操動琴弦開始彈奏了起來。
張韜見狀,隻好全神貫注起來,試圖能夠聽懂阮鹹的演奏。前世之時雖然出身農家,不過他的爺爺卻是將一把二胡拉了幾十年,從小耳濡目染之下,他亦懂得鑒賞些皮毛。
阮鹹的彈奏溫情脈脈,既無高音,也無驟律,然而其音律穿透之強卻是讓人意動神搖。
隨著音律的擴散,張韜似乎看到了一個美女背著身子在竹林中娉婷而行,不遠處的男子看著美女的背影如癡如狂。
為了引起女子的注意,男子席地而坐,開始談起了琴曲,然而不遠處鳳凰同遊、鴛鴦交頸,那女子卻始終沒有出現。
張韜搖了搖頭,不由暗道:“這阮所彈之曲恁地怪異,卻讓我想起了這般畫面?難道真的因為穿越日久不見女人,卻在這首曲子的催化之下產生了幻想不成?”
一曲終了,阮鹹收起“阮”,看向他道:“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
張韜見到阮鹹臉上盡是期待的神色,他不由如實相告。
阮鹹歎了一口氣,悠悠道:“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這首曲子正是當年司馬相如追求卓文君所奏之《鳳求凰》,你能聽出其中韻味,卻是天賦不淺。先前你既稱我為‘師’,如今我欲收你為徒,你可願意?”
眾人聞言,盡皆驚訝地看向張韜,眼神中充滿了驚訝與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