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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隴》第四十一章 異同
  張韙的一番話,如同一盆涼水兜頭而下,讓張韜感受到了士大夫階層對百工的鄙視。

  也是,這些人做官的時候,連處理分內之事都覺得掉價,認為現實的蠅營狗苟阻礙他們仰望星空,又如何能夠看得上這些奇淫技巧的玩意兒?

  雖然生活中處處離不開這些東西,甚至為了得到它們不惜揮金如土,但是對於製作的人,他們是看不上的。

  正如二哥所說,這些不過是小道。

  真正的士大夫所追求的,永遠是坐而論道,是勞心者治人,是作為一個教化者對百姓導之以德、齊之以禮。

  不得不說,這些人非常聰明,他們從本質上對人的社會已經看透了,逐漸將各個階層的人物都壓縮在其所在的本位。

  某種程度上說,二哥也是為自己好。

  張家自父親以來,逐漸將一個寒門帶入到廟堂之中。在這種情況下,正是需要子孫發力,將家族推向更高峰的時候。

  父親不會允許自己如同馬鈞一般,去製作這些器具。更主要的是,如果走上這條道路,便會成為士林中的笑柄,以後再想在仕途上有所精進,就難上加難了。

  作為以儒學為宗的家族,一向崇尚“君子不器”。

  所謂“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君子要心懷天下,不能如同某一件器物一般,只能在某方面起作用。

  道是虛的,永遠沒有上限,循道而行,方能超脫於其上,不為萬法所拘。而“器”卻是有形之物,只要有形狀,便會有上限,有了上限人生就極其容易受限。

  二哥一向開明,不像父親張華那樣充滿睿智,仿佛任何時候一眼都可以看穿你的所有。也不像大哥張禕那般威嚴莊重,一言一行俱是尊禮而行,好像不如此便會讓人生失去意義一般。

  睿智便難有秘密,莊重則失之活潑,所以在張家,他與二哥的關系最好。

  可是即便如此,二哥仍然對他的的行為不甚理解,更不用說普通的世俗流言了。

  “二哥教訓的是。”

  此時此刻,他知道自己年齡幼小,無法用什麽大道理去說服二哥,爭論起來並無用處。

  因為即便爭得過二哥,又能如何?無非是讓親情更加淡漠罷了。

  既然目前存在分歧,二哥又不是主觀惡意,那就將所有一切留待日後。

  張韙見到幼弟的表情,知道對方並沒有將自己的那話聽進去。

  別人也許不知道,但是對於他來說,這個弟弟是在自己眼皮底下長大的,如何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當別人都以為幼弟是個傻子的時候,他早已看到了對方眼中不時透露出的靈動。

  終歸還是太倔強了啊,他不由歎息一聲。

  父親對弟弟分外看好,認為以後若無意外,必然光大張家門楣。確實從最近表現出的聰慧程度來看,不但自己差距明顯,即便是大哥亦有所不及。

  但他同時也看得出來,幼弟外柔內剛,看似不喜與人爭論,實際上內心的想法從來不會因人而變。只要是他所認定的事情,也必然想盡辦法去完成。

  剛則易折,強極則辱,謙謙君子,卑以自牧。

  張韙閉上眼睛不再說話,無論幼弟如何,至少現在的自己以及張府,有能力庇護於他。

  張韜則拿起那張莊園的田契,仔細看了起來。

  不得不說,這個石崇不愧是後世能夠成為大晉首富的人。如同馬鈞之於機械製造領域,

他的財富傳奇哪怕放在數千年歷史上,也是能夠與陶朱公、鄧通、沈萬三以及和珅等人一較高下的存在。  在眾人都不看好的情況下,說出手就出手。他這一路仔細品味,發現石崇看似很傻,實際上卻是先聲奪人,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首先,那件擺鍾是自己通過二哥出面,送給羊琇的賀禮。石崇一開始便聲明只要羊琇願意轉讓,他會不惜任何代價,從氣勢上便壓倒了在場的所有的人。

  唯一的問題,便是羊琇會開出怎樣的價格。

  四十畝莊園確實是一筆很大的財富,然則一旦自己的擺鍾被眾人所了解,難免會有人出來爭奪。甚至到時候大家興致高昂,只是為了不輸掉面子,也會有人出來與他競價。

  一旦陷入那般局面,恐怕遠不止是四十畝莊園能夠拿下的了。

  也就是說,只有將擺鍾的價值無形中貶低,形成絕對溢價的假象,讓大家以為購買價值已經遠遠超出了物品的本身價值,想要競選的人才會退縮。

  石崇讓羊琇隨意開價,羊琇真的獅子大開口了嗎?

  在場的幾乎所有的人, 包括自己的二哥,都認為自己佔了一個天大的便宜。實際上正如羊琇所說,若是石崇認為不值,怎麽會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那件擺鍾,是他投石問路的物品,也是他計劃未來的第一步,並沒有對它有多少看重。如果他能夠再大幾歲,擁有一定的社會資源,他有把握將擺鍾普及到各大城市去。

  洛陽、鄴城、長安、許昌、蜀郡、建鄴、宛城、荊州……試想一下,將擺鍾改進的更加精確以後,一旦普及到權貴家庭,這背後是多大的利潤?

  也由此說明,石崇這個人不但眼光毒辣,而且做事非常果斷。在眾人還在猶豫不決的時候,便對擺鍾進行了抄底。

  只是,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呢?

  張韜收起田契,嘴角浮起一絲微笑。此番羊府之行,原本不過是為了幫助擺鍾打開名氣而已。他送出去的東西,又如何不預防被別人仿製?

  實際上,此時的石崇早已經在回府的馬車中迫不及待地將鍾箱拆了開來。

  看著鍾箱內密密麻麻不斷轉動的齒輪,石崇又是佩服又是頹喪。

  正如張韜所料,石崇確實是想通過仿製,將此物打入市場。

  他敏銳地意識到,擺鍾已經擺脫了圭表與漏刻只能固定起來的弊端,且不受天氣影響,大大減少了原有束縛。一旦普及開來,必然會引起革命性的變化。

  他看向車外的老蒼頭,淡淡道:“我給你三天時間,給我探聽清楚,張昌叔這座擺鍾從何而來。另外,將洛陽城所有的木匠全都叫到石府,若有能複製此物者,重重有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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