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是想規避一些東西。
可能是天災,可能是人禍。就像麋鹿遇到雄獅,想要不顧一切的跑開。
一直以來,人腦都是最完美的判斷工具。借由這副碳基身體的幫助,感知通過電信號轉遞給大腦,最終得出一個模糊的結果。不論是求雨的巫師,還是沙場上奮戰的戰士,都在憑借一次次判斷,努力讓自己在某些概率之外。
比如,不下雨的概率,被砍中的概率。
這些結果很難得出一個準確的數字,後來有了紙筆,在層層假定之下,人們才開始學會利用冷冰冰的數字為這種規避提供一個科學的依據。
但幾百年前人類計算出的所有概率數據,都沒有現在聯邦一秒得到的結果多。
作為聯邦最強力的計算工具,‘朋友’為整個聯邦計算一切。
兩輛車不會相撞的概率,K城一個小時後下雨的概率,股市下跌的概率,甚至是兩人陷入戀愛的概率。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去聯邦首都,位於九區和十區間的獨立城市,卡梅爾城裡的聯邦數據部門。
‘朋友’,就在那裡。
“你很感興趣自己死亡的概率。”孫無情的腦海裡,‘朋友’的合成電子音傳來。語調聽起來毫無感情,但語氣卻有些痞氣。好像那個古典名著裡桀驁不馴的猴子。
“為什麽不是零?”孫無情站在一區的首都S城中心附近,馬路對面,就是一區的數據中心。高聳入雲的建築全部用黑色玻璃封起,感覺就像一整塊黑色冰冷的水晶。
一輛輛車像海底的魚一樣從他頭上飛過,隨便一輛掉下來,孫無情就可能有生命危險。
“即使是下一秒對你生死的預測,也不是零。”‘朋友’說道:“這是編碼的問題,也是計算方式的問題。”
“當然,這也是事實。”末了,它又故作玄乎地加了一句。孫無情不懂它一副大哲學家的說話習慣怎麽來的,明明隻是一個機器。
說話間,早晨的陽光終於漫到了數據中心的大門。系統控制的大門自動打開,職員們魚貫而入。孫無情站在遠處,等到人變少了,才走過去。
“明明我可以幫你早點開門。”‘朋友’說道。
“閉嘴。”孫無情面無表情。今天他穿了一身普通的黑色夾克,昨天受到槍擊的肩膀已經用最先進的醫療手段做了處理。沒有任何痛楚,但依舊不能劇烈運動。
“等一下,你哪個部門的?”保安看他面生,攔住了他。
這令他有些意外。他走過大門,通過了面部識別和身份識別,怎麽這裡還有一個找事的保安。
“我找顧汀。”
“數據中心不允許外人進。”保安很年輕,看起來訓練有素。孫無情知道這看似普通的建築裡,安保比政府大樓的還要嚴密。
即使大部分服務器並不在這裡。所以這裡也不是昨天那些反叛團體進攻的地方。
孫無情又重複了一遍顧汀的名字,保安這才回頭去搜部門的職員表。
顧汀是前天從聯邦首都下來的一區首席數據師,看到這個名字,保安的臉色才緩和一點。
“至少登記一下。”他舉起掃描器,孫無情很配合的伸出手環。
滴的一聲,保安低下頭確認。似乎覺得有些不對,又掃了一遍手環。
“你的聯系方式?”現在的人已經不使用狹義的手機,隻要知道號碼,不論是手環,還是隨身的電子設備,都有通話的功能。
況且孫無情的信息中,
不但沒有聯系號碼,更沒有家庭住址和征信記錄。 甚至,沒有直系親屬。
“我都沒有。”孫無情是知道的。
“沒有不讓進,不讓進。”年輕保安很守規矩。數據中心是政府的敏感部門,這樣來路不明的人,就算電腦給他通過,他也應該要攔住他。
孫無情皺起眉頭。
“打電話給顧汀。”他在腦海裡說道。
“沒那麽麻煩。”‘朋友’回應他。
保安見他不走,就要上前趕。但就在這時,一旁的3D打印機卻傳來工作的響聲。就在保安面前,一套數據中心的職工卡掉了出來。
上面印著孫無情的照片,還有他的職位。
“卡梅爾聯邦數據中心特許對外執行員”
數據中心對外執行員,還有另一個別稱。
“執法者”
同時,在電腦上,孫無情的工作職位一欄,也出現了一樣的職位描述。保安一時間呆在原地。執法者的別稱並不是誰都知道,但這個崗位的重要性,培訓時還是做過的。
如果沒記錯,從部長下分數據、行政、執行三個部門,執行部門只會有一名成員。
“崗位要求保密。”孫無情上前伸出手:“現在我能進去了吧。”
保安戰戰兢兢地把職工卡遞過去,目送他上了電梯。
“這個身份可以暴露?”
“沒人說要你隱瞞。”“朋友”說道:“再說了,這真的是聯邦數據部門給你的崗位。”
孫無情沒有接話,他的職工卡刷開了第一百層的分析中心,走進了這個被世人稱之為最冷血無情的部門核心。
被打通的幾十層樓間,巨大的橢圓形屏幕垂下,無數的代碼和數據流從中一閃而過,沒有人能看清楚其中的意思。
人們在這個屏幕下仿佛一隻隻甲蟲,在牆壁邊緣遊走著,利用身邊的電腦和隨身的設備完成他們的工作。
在那個巨大的屏幕下,一個中年人坐在中心,手裡端著一杯咖啡,正專心致志地看著什麽。他穿著一身休閑的衣服,和身邊研究人員的白大褂呈鮮明的對比,咖啡的香味讓這裡都多了一分暖意。
“顧叔。”
“小孫啊。過來過來,坐。”顧汀推推眼鏡。
越過他的臉,孫無情看到他身後的電腦屏幕突然變黑,一張笑臉浮在上面。但轉瞬即逝,屏幕很快恢復了正常。
“傷沒事吧。”顧汀摘下眼鏡,他的臉有些圓潤,但線條依舊分明,還能看得出年輕時的英俊模樣。
孫無情搖搖頭,但還沒說什麽,門外似乎傳來了一陣騷動。
拍門聲就算是隔著老遠也能被聽到,整個分析部門都回過頭,一臉震驚。
這裡是數據部門,誰敢來這撒野?
但孫無情和顧汀似乎並不意外,後者苦笑一聲,手環投影出了一個電腦界面,很快,解開了門禁。
“孫少爺!”一個穿著正裝的女子從門後衝進來,一眼就看見了坐在中央的孫無情和顧汀。她的面容有些憔悴,年紀已經不堪少女,但依舊五官精致,美麗動人。
“你沒事吧!你沒事吧!天呐,擔心死我了!”
“曉曉姐,你還是先……放開我。”孫無情看著離自己近在咫尺的張曉曉,有些不好意思。
但他也聞到了她身上殘留的血腥味道。
“醫生說能好嗎?什麽時候好?會留傷疤嗎?”她看了一眼孫無情的傷口,滿臉都是擔心。
“行了,曉曉。”顧汀示意她坐下:“這裡是分析室。”
聽了這句話,張曉曉站在原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她的眼神離開孫無情,立刻射出一股凌冽的氣度。雙腳如圓規般立在地面,像一隻蓄勢待發的母獅。
所有人都低下頭,有聽說過這個人的分析師,不敢再多看一眼。
張曉曉,前十三區數據對外執行員,前卡梅爾聯邦數據中心首席分析師,授聯邦二級榮耀勳章。
換句話說,是一個前“執法者”。
現在她已經卸下了所有的稱號,但當孫無情來一區執行他第一個任務時,她還是向聯邦提交了輔助申請。
一紙申請,聯邦多了一個“臨時執法者”,掌握A級數據調用權限,以及五百人的精英武裝。
昨天如果不是她親自潛入曉區長的家,封鎖了全部的消息,孫無情不可能拿到曉區長的手環,混進賭場。
可以說,這場戰役的勝敗,是由她來決定的。
五區執法者杜蕭的資歷也不淺,佯攻,佯敗,最後安然從敵軍之中潛逃,也是了不起的人物。
清理賭場的是一區的執法者,聯邦配給他最先進的武器,基本沒有什麽壓力。他也隻是剛上任的執法者,年紀比孫無情大不了多少。
“昨天的報告出來了。”顧汀開始講正事:“小孫,如果首都那邊沒問題,這個可以作為你第一次任務成績的證明。”
一份報告遞給了孫無情,上面已經有了顧汀的簽名和公章。
“殺死叛軍頭目佔比:76%(優秀)”
“參與任務難度:A級”
“最終評分:B+”
“第一次任務,做得很不錯了。主要是利用你隱蔽身份的優勢。”顧汀拍了拍他的肩膀:“但現在,全聯邦都知道你了。以後,好好加油啊。”
他隨手把另一份報告遞給張曉曉,她隻是隨手接過,放在腿上,看都不看一眼。
“別看了,人家評級是S。”“朋友”的聲音又在孫無情腦海裡出來。仿佛真的知道他在想什麽一樣。
這次作戰是由張曉曉策劃的,選擇了最快一種方法,但毫無疑問的,難度系數也更高。
最難的作戰方案,最難的任務,都由張曉曉一手完成,她得到S級的評分,自己毫不意外。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這個案子會落到少爺手上。”張曉曉見公事交代完畢,壓低聲音,朝向顧汀。
“任務的調撥,是由‘朋友’決定的。但是人事的任命,是議會的意思。”顧汀戴上了一個特殊的眼鏡,上面不斷跳動著紅綠相間的數據條:“機器是不會出錯的,它可以證明小孫適合這次任務。但問題,在議會。”
“顧叔,你也沒有辦法?”張曉曉眼裡都是祈求的神色:“你剛從那裡過來……”
“就是因為剛過來。”顧汀打斷了她:“所以你也知道,有些話,乾我們這行的,打死也不能說的。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現在小孫也安全,慢慢來吧,啊。”說完端起了咖啡。
張曉曉深吸一口氣,刷的一下站了起來,拉起孫無情的手,一句話沒說,大踏步走出了分析室。顧汀看著這個女人堅強的背影,不由得歎了口氣。
“顧總,昨晚的事情,K城有些暴動。”一名分析師遞過去一份報告。
“老舊住房面積,還有這個指標,還有這個,下降到20%~24%的水平。”顧汀不斷調整著眼鏡裡的數據,迅速做出了判斷。
“具體措施是?”
“拆房,趕人。失業者引流到S城。”顧汀又恢復了首席分析師的冷靜:“兩天之內做好。讓k城不穩定指數,在概率之外。”
。。。
“曉曉姐,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孫無情擔心地看著張曉曉有些搖晃的背影。她應該兩天沒合眼了。
但孫無情明白,她現在十分急躁。她的手緊緊握著孫無情的手,仿佛再也不要分開。
因為孫無情可能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盡管在記憶裡,半個月前,孫無情才第一次見過她的臉。
他沒有在那個療養院的記憶,只知道有一天,一個女人率領聯邦部隊攻佔了那裡,火光衝天,他看清楚了張曉曉那張滿是淚痕的臉。
“走,我們回家。”她對著被綁在地下室的孫無情說道。
那次,是她第一次重拾自己“執法者”的身份,在這之前,她是孫無情家裡的女傭。所以她才叫他少爺。
後來,孫無情通過了聯邦的體質測試和精神測試,不知為何,“朋友”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即使是張曉曉,也要通過輔助設備接收數據,但他可以直接和“朋友”對話,數據直接出現在他的晶狀體上。
議會通過對孫無情的職位任命,並且,重啟對孫滿庭夫婦失蹤案的調查。
孫無情的父母失蹤了,但他並不記得。
十八歲之前的記憶,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張曉曉說自己是他的少爺,那他便跟她走。
至於自己的父母,他的內心沒有太大波動,即使是看了他們的照片,他也回憶不起分毫。
沒有記憶,就沒有感情。
但對於那個關著自己的聖諾伊療養院,自己還是很感興趣。
尤其是,一區區長曉東清,是那個療養院唯一的掛名股東。
“先去找曉東清,警署已經開始審問了。”兩天熬夜,張曉曉眼睛有些燒。
但就在這時,孫無情的腦海裡最先收到一條消息。
“曉東清,公民編號:XXXXX,於今日9:32:45秒於一區警署地下三層402室確認身亡。”
緊接著,張曉曉也收到了消息,臉色立刻變得難看了起來。
“沒有外傷,沒有人接觸。一天半未進食。身體檢查未發現毒素。”“朋友”的聲音從腦海裡傳來:“如果不出意外,是設定好的程序病毒――‘死亡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