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慶勇剛開始學,師父讓他一片一片地衝,踏一下腳踏開關,衝下一片,將矽鋼片拉過去,再踏一下,衝一片,這樣,機器不會連續動作,待學到非常順利的時候,再學連環衝。
機器上的操作,比不上農村裡的勞作,用不了多少的力氣。對於一個會乾活的農村人來說,覺得學起來也是比較容易,李慶勇做著做著,一下就比較順手了,師父便叫他不要急,慢慢地把動作練熟練,他自己則轉到別的機床前,跟他的那些同事聊天去了。留下李慶勇,看看邊上的另一位師傅一踏下就不松開,“砰砰砰”地連續衝著,一下就把一條窗格子似的廢條掛到架子上了。他看著很動心,很想試一下,於是就踏下踏板連衝。沒想到,剛一片衝下來,來不及拉過去,機器又下來了,他一急,就連手一起送到模具的中間,“砰”的一下,機器發出的還是原來的聲音,但他的四個指頭已經掉了下來。
事故很快就報到了車間主任那裡,當一群人簇擁著李慶勇剛走到車間門口的時候,翁偉明就趕到了。“趕緊送醫院。”他說著,馬上叫來廠裡的車,當看到一邊的陳雨航時,想到檔案裡填寫的地址,與他是同鄉,覺得他們之間會認識,就叫陳雨航也坐了上去,陪著一起去了醫院。
因為衝下的那四個指頭都成了粉碎的肉漿,所以醫生看了之後也搖頭,沒法將它接回去,只能將斷口處清理好縫合上,再敷藥包扎上,開了一些消炎藥就讓他回來休息了。
在治療過程中,陳雨航很清楚地看到了那隻血淋淋的手,除了拇指,其它四個指頭均被切掉了半截。看得他的頭皮一陣陣地發麻,看得他心裡的東西一陣陣地往上湧,看得他的頭一陣陣地發暈,幾度欲昏厥過去。
回廠後再看到機器時,陳雨航已經對這東西不再感到新鮮,不再感到好奇,心裡所有的只是一種無比的恐懼。
正是這種第一天就產生的恐懼感,讓他在操作的過程中,時時小心,事事在意,寧可錯過一個衝程,也不盲目搶進。所以,在以後的工作中,他能夠安全,順利,保質保量地超額完成生產任務。
這時候的電機廠,因為簽進了很多的訂單,生產任務十分的繁重,工人們不但白天要正常上班,而且幾乎天天都要加班加點。就是這樣,下達的生產任務還是無法順利完成。所以,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翁偉明只能把生產任務落實到每個人的頭上。
陳雨航還在學習期,沒有生產任務,他乾的活,都算到鍾鳴的帳上,所以,鍾鳴這師父就當得舒服了。每天到車間,只是轉一下,看陳雨航乾得頭頭是道的,滿意地點個頭,就自顧自地轉悠去了。惹得車間裡的同事都眼紅他帶了一個好徒弟,怎麽這樣的好事就不落到我的頭上呢?
其實,工廠裡的工人和農村裡的農民也差不多,都是靠乾活吃飯的,也是十分的辛苦。看著鍾鳴整天轉悠轉悠的,他們的心裡就有了不平衡。很多人在私下裡向翁偉明反應,說陳雨航已經乾得很好,不應該再當學徒了,應該有單獨的生產任務。可是這學習時間,廠裡是有明確的規定的,至少不能少於一個月,就算工人們有再大的意見,也不能提前,不然,萬一出了生產事故,這責任還不是車間主任承擔?也有頭腦靈光的,私下裡去跟陳雨航套近乎,“你那邊的活完成以後,幫我也乾點好不?”說了這句話以後,跟著就會向陳雨航說出這樣那樣的困難,爭取得到他的同情。
俗話說,軟麻繩能捆人,在這樣的時候,陳雨航也覺得很難拒絕人家,於是,在不會乾的情況下,人們又想方設法地教會他自己所乾的工種,然後讓陳雨航幫忙,自己可以脫身一下。
由於陳雨航思維敏捷,乾活手腳麻利,很快就又學會了其它的工種,僅僅一個月的學習期,他竟然將大半個車間的工種都學會了。
誰都有私心,別人幫你幹了活,心裡自然高興,所以,在一個月學習期滿,翁偉明和分管生產的副廠長到車間來了解陳雨航的學習情況,給他做學習總結時,誰都幫他說了一大堆的好話。人是翁偉明招進來的,當初還說是他的親戚,現在,陳雨航表現得這麽好,把翁偉明樂得屁顛屁顛的,不住反問人家:“我的這位親戚不錯吧?”
一個月的學習期,陳雨航拿的只是學習工資,到第二個月月中開工資的時候,他隻開了六十塊錢。從家裡出來的時候,他的身上隻帶著鄉裡發的路線宣傳工資兩百多塊。因為剛出來,又沒時間回去拿東西,他的生活用品也很欠缺,雖然開始的時候小暉用自己的錢給他買了最基本的東西,但在生活的過程中仍不免要添置一些。兩百多塊錢,要用一個多月,所有的開支全在裡面,這也實在是太難為他了。盡管各方面都精打細算,但每天要承受那麽大的工作量,飯總要吃飽,吃菜方面不說山珍海味,每天三餐的青菜豆腐總要保證吧?而且還有房租,水電費都是付月頭的,開始時是小暉墊付的,到了一個月滿,小暉不在,他總不可能又等她付吧?而且,不管白天的活累與不累,每晚的格子總是要爬的,不管寫出來的東西能不能發表,這畢竟都是他的愛好,是他奮鬥的目標,也是他生活中唯一的樂趣。既然要爬,這筆墨紙張就必須要付出。這樣一來,兩百多塊錢,到對月付了房租和水電費就不剩分文了。幸好他的那篇《梨花雨》,在頒獎的時候不但得到了一個熱水瓶的獎品,還拿了幾十塊錢的稿費。才讓他有了後面半個月的生活費,勉強地撐持到發工資。
上班族,一個月最開心的日子莫過於發工資的那天。發了工資,有家眷的,領著老婆小孩出去看場電影,然後吃個夜宵,昂首挺胸地在街上逛上一圈,充分地顯示一下有工作人的威風。小年青還沒結婚的,要麽騎車領上女友,公園歌廳卡拉OK瀟灑走一回。要麽哥們兄弟小炒大炒喝酒耍瘋猜拳行令然後錄像廳舞廳鬧它個樂不思蜀。只有像陳雨航這樣的學徒工,拿著六十塊錢,還有那根細長的工資條,心裡沉甸甸的,盡管聽說這個月開始,廠裡的工人,不管是誰,都要算計件工資了,但這後面一個月的生活怎麽過啊?
中午下班,他拖著沉重的雙腿往回走,在路過菜市場的時候,他考慮再三之後,隻買了一塊錢的白菜,而平時一起買的另一塊錢的豆腐就省掉了。陳雨航知道,就算是這樣,六十塊錢也絕不可能讓他撐過這一個月。
心思重,這精神就自然好不起來,正當他無精打采地蕩回到東河沿門口的時候,眼前的情景卻不禁讓他的眼睛頓時一亮。只見小暉手裡提著一個塑料袋,正蕩來蕩去地在那裡焦急地等著他呢!“小暉,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來了?陳雨航,奇怪嗎?”小暉好像是頗為不爽地看著他,一張嘴噘的老長。
“哦不,”陳雨航馬上意識到,自己剛才雖然是因為驚喜而叫出的一句話,但讓人聽起來,總感覺有那麽一點怪味,於是連忙解釋說:“小暉,請別誤會,我這麽說是因為驚喜你的到來。”
小暉故意道:“是驚喜嗎?”
陳雨航肯定地點點頭:“是驚喜!能看到你,我真的非常的高興。”
小暉不禁“噗嗤”一笑,“逗你呢!陳雨航,怎麽連這都不懂?”
陳雨航會心地一笑,趕緊掏出鑰匙開了門,“快請進吧,是不是讓你的腿都站長了?”
“長了才好呢!我才一米六一,你不會嫌我矮了點吧?”
一個炸彈,將陳雨航的心裡炸開了花。可是, 不管何時,他都必須保持著明智,時下的境地,他只有堅守的份兒,根本無還擊之力。“小暉,女孩子一米六一已經不矮了呀!”
“我不管高還是矮,只要你不嫌棄就行。”
小暉的心意已經是非常的明了,只是陳雨航不敢回應罷了。
進入到房間,兩人都將各自手中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小暉打開剛才陳雨航提回的那袋,看見裡面只有一顆很小的白菜,還不是很新鮮的那種。心裡不禁一陣抽痛,也不說話,將放在窗口底下的電飯鍋打開看看,見是乾淨的,就放進米,拿到外面水池那裡加了水,端回來插上,然後系上這次帶來的圍裙,提上自己買來的那一袋,到走廊燒飯的地方,拿出裡面的肉和雞蛋還有芹菜之類的東西,放在水龍頭下洗了洗,放到砧板上,一樣樣地切了,就開始燒菜。儼然一副這裡的家庭主婦的樣子。
看著小暉那忙忙碌碌的身影,陳雨航的心裡麻麻酥酥的,不知有多感動,也不知有多內疚。不禁從心底裡感歎:陳雨航呀陳雨航,你何德何能,此生能遇上一位又一位多情又多義的姑娘,只是你的無能,而不能將她們留住,讓她們付出一段深情,到頭來卻都悵然離去!
有時候,時間真的能使人反省,能衝淡一切的悲怨。隨著時間的慢慢流逝,無論是對周萍還是林玉巧,陳雨航的心裡都沒有一絲的怨恨。恨隻恨自己的無能,連最起碼的生活條件都不能具備,而讓她們最終落得個“遙天白雁哀鳴去”的淒涼結局。只要想到這些,他的心裡就會有無限的愧疚,和太多的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