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說得魯肅數次頷首,道:“王君可謂善辯也,肅知矣。”
王翊見魯肅並不說話,道:“子敬先生遠道而來,必定有可以教誨翊的,還請直言,翊當頓首以聽。”
魯肅但飲酒,笑道:“豈敢?肅才疏學淺,不敢妄言。”
王翊也不生氣,笑道:“昔年馬伏波曾語世祖雲,‘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斯誠至理也。方今王室衰頹,太阿執於奸佞之手,正是志士勞心,壯士用命之時也。子敬先生有安國之才,豈可坐老林泉?目下劉使君雖然兵微將寡,地狹民稀,然而他胸懷大志,能謀善斷,禮賢下士,仁民愛物,智勇足備。掃清天下,複安漢統,非劉使君不能為之。使君初到沛時,數令部屬舉賢能,翊知子敬先生才高於世,懷才抱智,雖隱居鄉裡,卻觀望著天下大勢,因此冒昧向使君舉薦先生,希望能夠朝夕向先生請教。眼下使君不久便可奏凱,願子敬先生留待數日,與使君一語,以定去留。”
這番話王翊發之於心,自然誠意十足,連王翊自己都被自己感動了。
魯肅聽完,道:“子弼之言自是有理,然而肅所念者,先在宗族,後求功名。方今兵禍連接,四方擾攘,所投不慎,族姓夷滅者不可勝計。當複如何?”
王翊搖頭道:“隱在鄉間,終不免兵革之禍。若遇得明主,上可以匡正王室,成管、成之業,下可以光大宗族,遺累世之澤。其最下者,也可保身於亂世,獨善己身。如此,子敬複何疑乎?”
魯肅至此始釋去疑惑,道:“王君所言,大釋我疑。如此,肅當候玄德公歸來,以俟一會。”
王翊大喜,就憑劉備對人才的渴望,必定極力拉攏魯肅,一旦魯肅留下,可不僅僅是多了一個人那麽簡單。
得了魯肅的承諾,王翊覺得整個人走路都輕飄飄的,做事的時候也極有精神。整日裡,王翊除了辦理庶務,便是與魯肅聊天飲酒,品論人物,談論古今之事。王翊的學識自然遠不如魯肅,然而他自有長遠之見,每能出人意料,而將事情講得頭頭是道,如此卻也稍稍令魯肅刮目相看。
三月初九日,王翊方令人去請魯肅來會,一名身負羽檄的騎手便馳馬奔進劉備的臨時州府,送上了一份密書。
按照常製,身負羽檄的信使只會用來送最為重要緊急的軍情。
王翊一看信函上的封印,便知道這是豐縣徐盛送來的急件。
劉備以軍司馬徐盛為豐令,最重要的職責,便是作為沛北的前哨,警戒曹操的行動,當然,沛縣本身就是一個前哨站,與豐縣共同作為沛國的屏障。為了鞏固豐縣的守禦,劉備不但允許徐盛自行募兵,還在杼秋之戰之後給徐盛補充了兩千兵力,增強豐縣的守備,可見劉備對豐縣的重視。
王翊作為留守大員,在劉備不在時擁有全部文書信函的閱覽權限,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拆開封印,瀏覽這封徐盛送來的第一份加急信件。
如王翊所料,信中所述,除了徐盛本部的備戰情況,便是偵察到的曹操的最新動向。信中言:曹操使部將夏侯惇、於禁運糧,往來於方與和諸縣之間,堆積如山。雖然兗州那邊還沒有大規模征募士兵的現象,但多半為期不遠。
雖然還沒有曹嵩被殺這個關鍵事件,但僅僅根據這一情報,王翊就知道,曹操打算動手了。只是不知,曹操使部將在豫州以北運糧,到底是真打算從豫州一路進攻,還是聲東擊西之計。
如果王翊的預計不錯,曹操進兵的時間,很可能會在春耕大部分完成之後,也就是三月下旬之後。
差不多,劉備也該回兵了。
片刻之後,魯肅到來。
王翊笑道:“這幾日勞子敬久等,使君不久便當還師。”
魯肅挑眉,道:“莫非有敵軍將至?令玄德公不得不回兵禦敵?”
王翊心頭一跳,強作不在意,道:“無妨,賊軍動向,皆在掌握,不足為慮。”
魯肅笑了笑,沒有說話。
王翊這才點頭,道:“還是子敬明見。據信報,曹操遣部將夏侯惇、於禁運糧,囤積於方與等地,恐有進犯之意。如今沛縣守軍不多,自然要請使君回兵,然後與陶府君商議禦敵之事。”
魯肅頷首,道:“曹操善能用兵,非輕易可敵,當謹慎以對。”
王翊笑了笑,道:“子敬所言極是,不知子敬可能助使君一臂之力?”
魯肅想了想,撫掌道:“數日來,多蒙子弼厚待,當有以報,固所願也。”
王翊大喜,道:“得子敬相助,敗敵可期!可期!”
魯肅亦笑。
二人方達成一致,又一名信使到來,乃是劉備這邊派到沛縣以北,湖陸、高平一帶的間諜。這名信使帶來與之前那名信使差不多的情報。
王翊於是把情報匯集,寫了密信,盡述敵軍可能犯境之事,建議劉備速速回兵。
寫好了信,王翊將信件和情報一並裝進匣子裡封好,交給朱尚,讓他帶三名騎兵,兼程將信件送到劉備手中。
做完這些,王翊又發布命令,提高各縣的防禦等級,要求各縣集結軍隊,準備作戰。
其實在劉備率主力西征的情況下,各縣兵力僅夠維持治安,除了沛縣有不到四千守軍外,不多的野戰部隊還在沛南關羽的手上,王翊著實沒什麽兵力可以集結的。但只有這樣,才能給王翊心中一點安慰。
十二日,劉備在陽翟接到王翊報書。
在此之前,劉備於三月初二日在平輿與李通會師。兩軍隨即北進,攻擊盤踞在汝南西北部和潁川一帶的黃巾余部何儀、黃邵部。由於劉備和李通皆沒有掩飾此次進攻的意圖,所以何儀和黃邵得以提前集結好部眾迎戰。
劉備以許褚為前鋒,主動進擊,許褚勇猛無比,陣斬何儀,擊破敵軍前部。
李通得到信號,率兵從側翼會擊,大破何儀、黃劭部十余萬人,斬殺黃劭,一路追擊,直至潁川郡治陽翟。黃巾降者七八萬,其余大都逃散。劉備又派人招降剩余的劉辟、龔都等部,於是劉辟、龔都率眾六萬余歸降。
劉備與李通達成協議,將原屬於何儀、黃劭的三萬降眾分給李通,以李通為汝南太守,治平輿。
除去分給李通的部分,劉備手上還有十一萬黃巾降眾,這些降眾精壯佔半數,其余大多為老弱,甚或婦孺。劉備於是選精壯三萬人為兵,其余盡令歸農,置於各縣屯田。劉備的勢力由此直達潁川南部。
劉備任命劉辟為襄城尉,龔都為陽翟尉,駐兵在潁川境內,任命李通為汝南西部都尉,行太守事,治平輿,負責西南面事務。劉備之所以如此放權,也是沒有辦法,畢竟眼下他手下能夠獨當一面的人才實在太少太少。
辦完了這些,劉備估摸著自己橫掃汝南、潁川黃巾的威名已經漸漸傳開,便打算登門拜訪郭嘉,請他出仕。也正在這個時候,他接到了王翊的報書,陳述曹軍可能入侵的消息。
劉備立刻召集了隨軍的幕僚商議,是否要立刻回兵。
陳群的建議是立刻回兵,自己代替劉備去請郭嘉,而劉備自己則在回兵的途中順便拜訪一下陳王劉寵和陳相駱俊。
劉備和陳王寵理論上是同宗,由他去見陳王寵自是合適。而陳群與郭嘉也是同郡,雖然一個在長社,一個在陽翟,也是互相知名,交往已久。加以謙辭厚禮,不怕請不來郭嘉一見。
劉備也沒有遲疑,下令按此辦理。隔了一日,三月十四日,劉備回兵沛縣。二月初西進之時,劉備不過萬余人,三月中旬東歸,劉備手上已經有了士卒四萬余,其中騎兵近三千,擴充了三倍。當然,若論戰力,其實增加不多,還須經過一段時間的整合與實戰的磨練。
果然,有利可圖的勝仗才是擴充實力的最好的辦法。
為了免去劉寵的猜疑,劉備令張飛暫攝中軍,擢升許褚為司馬,暫行護軍之職,由張飛率大軍繞過陳國邊界,自己則帶著騎兵百余人,入境拜會。
劉備大破豫州黃巾,聲威大振,劉寵自然知曉。劉備遣使報書,說明來意,劉寵得信,派人到邊界迎接,設宴在都亭,款待劉備,國中國相、長史等主要官吏盡皆到場。
本來在劉寵的眼中,劉備本質上和公孫瓚、袁術這樣的軍閥沒什麽兩樣,之所以如此禮遇他,不過是顧慮劉備的實力,不想與之交惡。然而在席間一番談論,劉寵深知劉備匡扶之志,對劉備的印象便大為改觀,二人約為同盟,共禦寇敵。
劉寵又當即為劉備提供糧食八萬斛,強弩千人。
劉備正是缺糧之時,故而一番辭謝之後,答應收下糧食,但依舊推掉了兵士——劉備並不缺人力,也不怎麽缺武器,能少欠一點人情,總是好的。
劉寵又率兵送劉備出境,一路參觀,百姓皆是安居樂業,飽食謳歌。劉備見多了亂世民不聊生的景象,此時見陳國安定富庶,百姓安居,對劉寵和駱俊的敬佩更多。
二十日,劉備回到譙縣軍中,大軍再次開拔,返回沛縣。一路上,劉備以田豫轉任譙令,領沛西都尉,率兵三千人,屯譙縣;以司馬陳祿為城父令,領兵二千人,兼攝思善、宋國兵事。
二十五日,劉備親率前部回到沛縣,以部沛國從事徐宣兼領沛令,然後召集眾官,總結此次西征的得失,並商議王翊這段時間獲得的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