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日,梁習將手中剩余的事務完成,將一應權責轉交給接任長史的徐宣,然後便在劉備等人的目送之下,離開沛縣,前往新近劃分出來的汝陰郡上任。汝南郡是袁氏故裡,可謂是宗族遍地,塢堡林立,恐怕難以治理,所以劉備撥給梁習五千精銳士兵,作為梁習治理汝南的軍事保障。
梁習膽智過人,氣魄弘大,聲言只要一年,便能使汝陰大治。
對此,眾人皆深信不疑。
至於接任沛國長史的徐宣,在沛令的任上表現出色,剛直不阿,親愛士民,因此被提拔為長史。簿曹書佐步騭能力傑出,與同僚的關系也處置得十分得當,風評可謂遠遠勝過了他的上司簡雍,因此被劉備越級提拔為沛令,秩比千石;門下書佐薛綜才能卓越,知識淵博,升任簿曹書佐,在從事簡雍不在的時候行簿曹諸事。
這一次升遷當中,梁習、徐盛可謂春風得意,皆榮升郡守一級的高官,超過了元從關、張。當然,徐盛得以升任梁相,主要是因為劉備即將把戰略重心轉移到南面,北部重要性相對下降的緣故,若論資歷,徐盛可謂十分淺薄。劉備即將采取南攻北守的戰略,那麽梁國的軍事防禦色彩就變得很重,文武兼備的徐盛很是適合。而關、張勇猛善戰,劉備自然要把他們用在主要的戰略方向上。
但是,在向南發展的時候,首先要保證北方無事。
如何保證北方無事呢?原本劉備是沒有什麽辦法的,他原先打算實行的是南守北攻的戰略,南邊防禦袁術,北邊攻擊曹操。作出這樣的決定,主要是基於以下認識:曹操有雄才,善用人,實力會越來越強;袁術不恤百姓,濫用民力,會越來越衰弱。
這樣的決定也不能說是錯的,所以王翊起先並沒有立刻表示反對,而是表示應該等等看,畢竟現在劉備集團還沒有對外擴張的實力,而未來情況隨時有可能發生變化。
果然,發生了兗州事變。
兗州事變讓曹操幾年來積聚的實力幾乎一下子清空,實力下降到谷底,這對劉備而言毫無疑問是一件好事。
呂布是什麽人?劉備素有耳聞,雖然勇冠三軍,又有為國除賊之名,然而總而論之,不過是反覆無常、惟利是視之輩,剛愎自用,不聽良言,比起謀略過人、善采人言的曹操,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對手。
那麽支持呂布以牽製曹操,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對此決策,王翊尤其支持,雖然曹操在今明兩年會遭遇極大困難,但若不聯合呂布加以製約,在袁紹的支持之下,曹操很快又會重新做大。那個時候,曹操清除了兗州的反對勢力之後,就會真正控制兗州,變得更為強大,更加難以撼動。
從這一點上來看,攪渾兗州的水,是事所必然。
在眾人皆表示同意的之後,劉備於是作了決定,以從事簡雍為使,攜金帛、美玉等物,前往濮陽結交呂布,建議多方結盟,共同對抗曹操和袁紹,然後打算和陶謙聯名上表,表呂布為兗州刺史,陳宮為東郡太守。
至於公孫瓚所任命的兗州刺史單經,劉備也專門寫了一封長信,向公孫瓚解釋表呂布為兗州刺史的好處,以示尊重。
在公孫瓚殺劉虞之後,劉備就知道公孫瓚必敗無疑,但他還不想和公孫瓚決裂,這會使得己方的力量進一步地削弱。劉備毫不擔心公孫瓚會反對和呂布結盟,畢竟對現在的陶謙和劉備而言,一個能夠有效牽製曹操和袁紹的呂布,
可比十個單經還重要,想必對公孫瓚而言,也是如此。 這樣的舉動,足以稍稍攪動一下兗州的局勢,但這並不夠。
“在必要的時候,我們應該向呂布提供糧食,支持呂布向曹操進攻;如果呂布在戰爭中處於明顯的劣勢,我們就直接出兵,幫助他對抗曹操,如果有機會,就直接消滅曹操,或者把他趕出兗州!”王翊指著地圖上標出來的曹呂形勢圖,眉飛色舞地說。
目下兗州局勢表面上是呂布佔優,呂布屯兵濮陽,佔據大半東郡,濟陰太守吳資、陳留太守張邈皆明確支持呂布,其余兗州郡縣也不同程度地宣布支持呂布,只有少數仍在觀望。
實但是際上,呂布的優勢遠遠沒有看上去那樣大。
陳宮此前建議呂布北渡黃河繞開鄄城,東過倉亭津直接攻擊東阿,可惜程昱洞察先機,已經派兵守住倉亭津,呂布軍因此不得渡河。而東阿令棗袛已經守住東阿,范令靳允在程昱勸說之下,伏殺呂布部將汜嶷,成功守住范縣,荀彧與夏侯惇守鄄城。如此一來,曹操在兗州仍有三縣可以固守,城池堅固,糧草尚算充足,以待曹操回兵,便可籌劃收復郡縣。
而呂布卻坐守濮陽,無所作為,濮陽雖然人口眾多,物資豐富,卻無險可守,北面被袁紹所威脅,東面又面臨鄄城的遏製,並非用武之地。曹操若能以精兵依托鄄城牽製呂布主力,然後逐步收復各縣,那麽呂布就敗亡無日了。
也就是說,眼下呂布的優勢依舊停留在表面上,尚未轉化成實際的勝勢。
曹操依然擁有四萬軍隊,手下有大批的良將能吏,依托三縣為根據地,若能爭取到袁紹的援助,足以和呂布決一勝負。當然,長期下去,曹操如果不能奪回更多的郡縣,他就無法維持如此規模的軍隊,那樣就會變得對呂布更加有利。
間接地,也就對劉備更加有利。
劉備派簡雍去結好袁紹,想要拉呂布進入公孫瓚、劉備、陶謙的聯盟之中,不過眼下春風得意的呂布未必會答應。這樣倒也未必不是好事,只有等他吃了虧,才能冷靜下來,好好思量自己的斤兩。
果然,七月十八日,簡雍從兗州回返,帶回來呂布的回應。
呂布也表達了對同為邊地人的劉備的敬仰之情,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相見,親自向劉備請教。現在呢因為國家正是多事之秋,他忙於為國征戰,不能前來,遺憾萬豐。至於結盟抗曹之事,呂布顧左右而言他,大意就是不願意讓劉備的勢力進入兗州。
這是聰明人都能看得到的事情。
簡雍恨恨道:“呂布不納良言,剛愎自用,以為憑赤菟、畫戟可縱橫天下。陳宮本勸呂布東向以據泰山、亢父之險,邀擊曹操,如此必能大獲全勝,然而呂布不用;陳宮又勸其乘曹操方挫於徐州,千裡回師之際,盡發兵疾攻鄄城,以為濮陽屏障,如此可以解除兩面受敵之困境,呂布又不用;陳宮再勸呂布棄濮陽南下,保據濟陰、山陽、任城、陳留等地,擺脫兩面受敵之地,然後聯合徐豫,以圖北進,呂布又不納。又如此良言而不用,一旦得志而忘形,呂布必敗無疑。”
劉備不由歎息,道:“陳公台真奇才也,惜哉!”
魯肅道:“既然如此,我們更應該支持呂布對抗曹操,不然呂布一敗,曹操必將圖徐豫,我們便無暇南征袁術了。”
眾人皆表示讚同。等到秋收完成,豫州再度穩固之後,就應該考慮下一步的動作了。
興平元年秋七月下,豫州谷將大熟。
再有半個多月,豫州各郡的夏糧就可以開始收獲,按照各郡官吏報上來的數據,沛國將大豐,梁國、汝陰、汝南至少也與平常年份相當,潁川則無數據。
這是個好消息,一旦糧食收上來,劉備集團便能拜托一直以來依靠繳獲和他人輸血來過日子的窘境,真正自給自足。 自給自足和依賴他人,在政治、軍事地位的高低上有天壤之別。
不過很快,王翊就報告給劉備一個壞消息——府庫存糧即將耗盡。劉備心裡當然對這個消息有準備,畢竟豫州糧食不足時很明顯的事情。
這就是通常所說的青黃不接。
數歲以來,豫州大饑,百姓流離。劉備到來之後,除盜匪,去冗吏,禁止請托之風,取締繁苛的捐稅,大大減輕了百姓的負擔。即便如此,依然每月有百姓餓死,劉備不得不在定居下來的流民中實行糧食配給製,若非劉備的實際控制無法延伸到基層,劉備甚至想在普通百姓中也暫時推行這個經濟政策。
王翊私下裡也曾想過對世家大族動手,但是考慮到劉備手下有相當一部分人出身於這個階級,若是在沒有準確而詳實的證據的情況之下,就貿然羅織罪名,對他們的階級兄弟動手,極有可能導致兗州變亂在豫州重演。為了顧全大局,王翊隻好老老實實地挨餓。
在六七月這段最困難的時間裡,豫州各郡早已全面禁酒,在劉備自己帶頭之下,州郡的官吏每天隻吃一頓飯。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之下,武官還好些,文官個個餓得形銷骨立,開會的時候都坐不穩,只能倚著牆壁、柱子而坐。王翊本來就偏瘦,這樣下去更是瘦成了竹竿,穿在寬袍大袖裡面,仿佛一陣風都能吹跑。
在州郡官吏以身作則之下,各縣官員也紛紛仿效,所以百姓雖然困頓到了極點,卻沒有人懷有怨恨之意。此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也。
然而就是如此節約的情況下,糧食還是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