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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漢風雲錄》第18章 無暇謀身
  次日,劉備任命諸葛玄為汝陰郡丞,作為太守梁習的副手。諸葛瑾為記室史,負責州府軍政命令的擬定和記錄,職在中樞。

  這短短的幾天時間,劉備既解決了糧食危機,又獲得諸葛氏的投效,心情自是大好。眼看臨近秋收,劉備便乘車巡視沛北各縣,別駕陳群、治中袁渙隨行。

  劉備這一舉動,一方面是為了保持他一貫以來的親民的形象,一方面則是為了看看各地的收成是不是真的如各縣官員報上來那般豐饒,畢竟各郡的太守雖然都已經基本上換成了劉備信任的人,但縣令、縣長一級的官吏卻還有相當一部分不是劉備所任命的,而這些人恰恰就掌握著第一手的信息。

  和此前劉備在外征戰時一樣,王翊依舊留在沛縣看家,其余眾人,各守本職,庶務決於王翊、魯肅等人。

  劉備的這次出巡沒有持續多久,就回到了沛縣。秋收即將開始,農事至大者,在種與收,作為真正的領導核心,劉備更適合坐鎮中央,凡事都交給手下去做就好——當然,如何避免官員欺上瞞下,也是一門大學問。

  初四日,吃過早飯,王翊拿著這幾天工作的簿記,前去向劉備匯報工作。

  出乎王翊預料地,劉備沒有在公廨的前廳值班。王翊叫過一個書吏一問,方知劉備尚在後面私宅貪睡未起。

  在王翊的認識裡,劉備是一個非常重視事業的人,同時生活非常規律,絕不會因為出巡勞累之類的緣故便貪睡不理事。

  王翊一邊揣測發生了什麽事,一邊往裡走,忽覺眼前一黑,一條壯漢擋在了面前,王翊定睛一看,正是陳到。

  陳到攔住王翊,道:“明公猶睡未起,校尉不可入內。”

  王翊知道陳到典宿衛親軍,負責劉備的安全,因此也不為難他,道:“請陳司馬派人通報,就說翊有事稟報明公。”

  陳到略一猶豫,想到王翊與劉備的關系,便道:“校尉且稍候,待我通報去來。”

  王翊笑了笑,道:“有勞司馬。”

  陳到微一頷首,叫來一個衛士繼續堵著門,然後轉身進了後院。

  陳到片刻便回,拱手道:“校尉請隨某來。”

  王翊跟在陳到身後,穿門過戶,劉備正在後堂上坐著,衣冠不整,顯然是剛剛從床上起來。

  劉備見了王翊,笑道:“備貪睡誤事,子弼見笑了。”

  王翊道了聲不敢,方道:“明公出巡這幾日,州府並無大事,不過按照慣例,仍應向明公通報備細。明公可要先聽聽?”

  這時侍者送上熱水,劉備一邊洗臉,一邊道:“不必了,州府諸官的能力,備信得過。子弼就揀幾件重要的事情說說便可。”

  王翊應諾,照著之前眾人早已經整理好的綱目讀了起來。

  片刻讀完,王翊不聞劉備置可否,方見劉備以手支額,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王翊更加肯定了之前的判斷,劉備向來喜怒哀樂都不會輕易表現在臉上,此時卻頗見鬱悶之色,任誰都能看見,明擺著是有什麽事情不開口,只等王翊主動發問了。

  既然肯定了這點,王翊於是大膽道:“翊見明公鬱鬱不樂,不知有何煩惱?莫非是對出巡時所見不滿意?”

  劉備搖頭歎了口氣,徐徐道來。

  原來前幾日出巡,劉備與陳群、袁渙輕車簡從,遍歷沛北諸縣,見到處粟麥飄香,百姓雖然面有菜色,卻歡欣鼓舞,滿懷希望。見到這樣的情景,劉備心中十分高興。

本著一切以人為本的原則,劉備使盡渾身功夫解決了這些外州流民的吃飯問題,自然非常滿足。  既然老百姓的燃眉之急解決了,劉備就想解決一下自己的燃眉之急——劉備喪妻之後,保持單身已經好幾年了,之前是沒條件考慮婚娶問題,現在大致安定下來了,也有這個條件了,自然該考慮一下。劉備今年虛歲三十四,在這個年代都可以自稱老夫了。加上他又常在戰場,且是家中獨苗,說不定哪天一個不好就絕了後。這是非常嚴峻的問題,所以,無可非議。

  如果單單是這樣,也就罷了,臣下如何不鼎力支持。

  問題偏偏出在,在歸程的路上,劉備偶遇了一個民女。那民女生得膚如凝脂,美豔動人,雖然衣著寒素,然而一舉一動之間都帶著書香門第的氣息。

  劉備也並非不曾見過美人,然而他還是一下子就被那個民女給迷住了。於是他便派了一個侍衛去打聽那個民女的情況。

  王翊一聽,心中大笑,劉備肯把這樣的事情和他說,可見是真正把他當做朋友了,既然如此,若是能為朋友幫忙出主意,自然應當略盡綿薄之力。

  他心中高興,便也流露在臉上,笑道:“所謂明君思賢臣,英雄思美人。此自然之理也,明公若是果真喜歡,派人訪了來歷、性命、生辰,擇日使人納彩、下聘,若是對方答應,娶進門便可,這樣的事情,明公自己就能決定,又何必問於他人,以至於令自己悶悶不樂呢?”

  不說還好,王翊這麽一說,劉備的臉色更難看了。

  王翊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說錯話了,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道:“莫非那民女已是有夫之婦?”

  聽聞此言,劉備霍然站起,哭笑不得,道:“子弼你也來取笑備?”

  王翊連道“不敢”,他想了又想,也不知道劉備因何苦惱,於是計上心來,問道:“袁治中與陳別駕可知此事?可請他們來出出主意,如何?或者請益德將軍來也可。”自己不敢問或者不能解決的事情,就拉別人下水就好了。

  劉備搖頭道:“益德豈是出這等主意的人?至於曜卿和長文,你不如自去問他們為好。”

  王翊恍然,看來這件事情多半與袁渙和陳群有關。既然如此,那便好解決了許多,王翊便小心猜測道:“莫非是袁治中與陳別駕勸阻?”

  劉備落座,歎道:“子弼知我也。若是別人勸阻,備必不在意,但是曜卿與長文之言,備卻不能置之不理。”

  原來劉備看上了那民女,自然便派了一名侍衛去打聽情況,不想卻被袁渙撞見了。袁渙平素清直有威儀,左右莫不敬畏。被袁渙一問,那個侍衛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抖了出來。

  在這個年代,那些有權有勢之人,有幾個不是妻妾成群,奴婢無數。也只有像劉備這樣的一無所有偏偏又志大心高的異人,才會節製私欲以保持聲望——不沉溺於聲色總是加分項嘛。

  這般說來,袁渙和陳群卻是有些過分了。

  王翊便問道:“治中與別駕作何說辭?”

  劉備道:“曜卿以為,古之聖王如軒轅氏,納後、妃,不以姿貌為重,而是察其賢德,觀其品行,能否為天下儀范,然後才能作出決定。備雖然尚非王侯,也需要效法。至於長文,則認為以備一州鎮守之身,卻僅納一尋常民女,無助於大業,不宜如此。”

  看來袁渙是聖賢派,陳群是實用派。

  “嗯……”不知是不是和這些古代知識分子相處得太久了,王翊竟莫名覺得二人所言卻也不錯,所以他沉吟片刻,道:“治中與別駕所言,倒也不無道理……”

  劉備由是沉默不語,但臉色卻更加難看了。

  王翊見狀,便道:“此明公私事、家事也,明公若是果真喜歡,也無不可,何必問於眾人?”

  劉備又複霍然站起,點頭道:“子弼所言甚是,此備之家事也,不必問於眾人。”

  王翊暗笑,劉備怕是只等他這句話了。

  然而,在這帝王將相與國家一體的時代,哪裡有什麽私事、家事可言,王翊如此說,只不過是給劉備找一個借口而已。平心而論,袁渙與陳群所說,雖然不近人情,卻是適應時代現狀的。

  “不過……”劉備又道,“備曾數喪嫡室,相者雲,備命中克妻室,如之奈何?”

  劉備並不是一直打光棍,而是幾次喪偶,這讓他擔憂不已。

  王翊笑道:“此庸人之言也。人生於世,命數修短,皆由天定,豈是命格所能克制得了的?明公不必憂慮,若是不然,斟酌自處,或稍易名分也可。”王翊雖然不信天命,但是為了說服劉備,也只有如此了。他這番話說得宛轉,即是說,如果擔心克死了人家,就娶作妾。不再娶,那樣就和正妻沒什麽分別了嘛!

  一番話說得劉備連連點頭,道:“子弼所言極是,嗯……極是!”

  消除了心中的疑慮,劉備顯然心情大好,道:“子弼真良友也!”

  片刻整了衣冠,劉備又留王翊用飯。

  王翊道:“此刻腹中尚飽,不勞明公相待。”便即告辭。

  他尚未走出幾步,劉備忽道:“子弼今年年紀幾何?”

  王翊掰著手指算了算,道:“翊今年二十又四矣。”

  劉備點了點頭,笑道:“雲長二十四時,長子已能開一石之弓了,子弼年已二十四,卻還不曾婚娶。人生苦短,當早做打算啊。子弼若是看中了哪家女公子,備可以為子弼作媒。如何?”

  他方解決了自己的事情,便迫不及待地為下屬考慮,也是有趣。

  好在王翊面皮練得厚實,臉不紅心不跳,笑道:“明公說笑了,翊也是為國無暇謀身啊!”

  劉備大笑,道:“子弼此言,不盡不實,可速退!”

  王翊亦笑,告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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