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眾首領不歡而散之後，劉國能坐在縣衙的大堂之內，望著空空如也的大堂，心中說不出的疲倦。

　　這種感覺是他起兵幾年以來首次出現，他還記得今年年初時，他與張獻忠、羅汝才、老回回等眾首領合並一處，總共十七營，數十萬人馬，連續攻克安慶、廬江、無為、六合等地，威脅南京，令朝廷震動，心想著終有一日讓著天下改朝換代。可是好景不長，等到左良玉和劉良佐的大軍趕到之後，義軍接連失利，人馬損失慘重，不得已只能潛入霍山、英山等山區，才躲過官軍的追殺。

　　此一役劉國能也是損失慘重，在潛山天王古寨時還差點被張獻忠吞並，幸虧老回回等人從中調解，才沒有落得被吞掉的命運。

　　也是從這時候起劉國能開始厭倦這種生活，他厭倦整日打打殺殺，厭倦義軍之間勾心鬥角，這群人根本就是一些烏合之眾，一群泥腿子。

　　劉國能自視與這群人不同，雖然他也給自己起了個“闖塌天”的渾號，但是他骨子裡還是個讀書人，整日與這些泥腿子在一起讓他渾身都不舒服。

　　像今日這種情況他早就預料到會發生，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這幾個人當初人少的時候就依附過來，等過段時間人馬多起來立馬就翻臉不認人。

　　當初榮陽大會，大大小小首領六十余人，各人按實力大小論資排輩，他劉國能也是排在十三家之列的，如今竟被幾個小首領所輕。

　　劉國能靜下心來仔細分析目前的形勢，早在山上時他就聽說左良玉的官軍已經北上河南討伐佔據南陽一帶的張獻忠。駐扎在安慶的五省軍務總理熊文燦聽說一上任就四處打發使者想要招撫他們這一批首領，眾首領為是否接受招撫意見不同，鬧得很不愉快。

　　原本鳳陽總督朱大典在任時打的也是招撫的主意，並沒有打算派兵進山搜剿。官軍幾日不來剿他們也樂得在山裡休養一番，不時還跟山下的官軍做做買賣。

　　可是皇帝老兒等不及啊，聽說朱大典與他們這些首領打的火熱，一怒之下將朱大典降職撤離，又派了個叫史可法的禦史前來巡視。此人一到任就嚴查官軍與義軍來往，這就斷了他們這些人的口糧，山中雖然安全，但是缺少糧食，他們十幾萬人吃馬嚼，沒了糧食連這個冬天都撐不過去。

　　蟄伏在潛山一帶的革左五營內部對是否接受招撫也是意見不統一，本來他們這些義軍對投降已是駕輕就熟，過段時間再反就是，只不過劉國能已經厭倦了這種反覆無常的生活。

　　正當劉國能陷入沉思時，一個小丫鬟突然急匆匆跑進大堂，來到劉國能跟前氣喘籲籲的說道:“老爺，不好了，老太太犯病了！”

　　劉國能聽到母親犯病，大吃一驚，急忙問道:“老太太人呢?好好的怎麽突然就犯病了?”

　　“老太太聽說縣太爺夫人跳井自殺了，命人將屍體撈上來，結果撈上來之後老太太看了一眼就受驚暈了過去。”小丫鬟倒是伶俐，幾句話將來龍去脈說清楚。

　　“老太太人在哪?快帶我去！”劉國能十分孝順，此時顧不得其他，連忙讓丫鬟帶他去看老太太。邊走邊吩咐手下去找城裡的大夫，找到之後帶到縣衙裡來。

　　等到了後院，遠遠的就看到幾具屍體平放在地上，屍體一大兩小，另有幾個仆人老媽子圍在屍體旁邊痛哭。劉國能向屍體瞧了一眼，見表面已經腫脹，尤其是那兩具小的只能隱隱約約分辨出樣貌。

　　劉國能有些於心不忍，

匆匆瞥了一眼就隨小丫鬟步入內室。此時老太太已經清醒過來，由人扶著從床上下來。　　“母親大人，您好點了嗎?孩兒不孝，沒能在母親身邊服侍，讓您看到這等慘象！”劉國能說著跪倒在地，向母親請罪。

　　“國能啊，這縣令一家雖然不是死在你手上，卻也是因你而死。老身這是做了什麽孽啊，生了你這麽個兒子出來！”老太太說著眼淚忍不住留下來。

　　“母親大人恕罪，孩兒攻城之前就向縣令許諾，只要打開城門，孩兒就饒他全家不死，只是不料......”劉國能回想起那三具屍體的慘狀，也是心中不忍。

　　“這縣令也是讀書人，比你有骨氣，寧死不屈，他夫人孩子也有氣節，不願受到你們手下人的侮辱這才投井自殺。枉你讀了這麽多年的聖賢書， 竟然連一個三尺孩童都不如！”老太太怒衝衝的指著劉國能的額頭罵道。

　　劉國能心中湧出一片悔意，當時看到縣令自殺時就應該想到他的夫人也不會獨活，沒有早安排人來救，可憐了那兩個孩子。

　　“你出去吧，老身要念經了，向菩薩請罪！”說著擺手讓劉國能出去。

　　劉國能事親至孝，不敢違背母親大人，向丫鬟囑咐道:“照顧好老太太！”說完連忙退了出去。

　　這時幾個親兵從房間內找出幾條白布將地上的三具屍體蓋了起來，劉國能想到那個自殺的縣令的屍體還在城頭上，吩咐親兵將縣令的屍體也收起來，再找城內的棺材鋪買四口上等的棺材，將縣令一家厚葬。

　　“你們老爺叫什麽名字?”劉國能想親自為縣令寫一篇祭文，此時才想起還不知道縣令的姓名。

　　一個圍在屍體旁哭泣的丫鬟抬起頭哽咽的回道:“我家老爺名叫謝逢時，夫人方氏。”

　　不一會幾個親兵將縣令謝逢時的屍體抬入院子裡，與他夫人的屍體並排放在一起。劉國能望著謝逢時的屍體，他的年齡大概只有三十多歲，死時臉上尚掛著笑容。是在死前想起了妻子兒女還是想起了當初金榜題名時喜悅?劉國能對此並不清楚。

　　他清楚的是他曾經也夢想過金榜題名，夢想過以後能濟世安邦，只是天不從人願，他即沒有高中進士，甚至連舉人都不是，他只是個庠生。也沒有濟世安邦，反而變成了反賊。

　　命運真是弄人啊。

　　“不如歸去！”劉國能心中突然間蹦出了這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