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昌所帶來的五條商船陸續停靠在碼頭,很快就有長崎奉行所的日本官員領著通事前來登記船隻信息,並組織人將貨物從船上卸下來存放在專門的區域,隨後會有人前來統計貨物種類及數量,這些瑣事商隊會有專門的人員對接,莊文彬隨行也帶來了不少通譯從中協助。
等到奉行所的官員登記完信息,朝身後揮揮手,緊接著就從碼頭上湧出一批人來,這些人衣衫襤褸,身材矮小,跟在奉行所的官員身後登上船隻,烏壓壓的一群人將商船上的眾人嚇了一跳。
“這些是什麽人?”徐昌如臨大敵般的問道。
陳紹祖懂日語,聽到奉行所得官員喊的是:“可以上去搬貨了!”對徐昌解釋道:“這些人是碼頭上的苦力,是上來卸貨的。”
徐昌盯著這些人見他們上船之後倒也規矩,沒有肆意破壞,而是在工頭的指揮下陸續將重物搬下船。
陳紹祖從商船上下來打量著碼頭周圍,盡管已經過去了二十年,長崎港好像並沒有多大的改變,塵封已久記憶也隨之湧出。
“兩位東主,商船暫時交由幾位總管打理,二位隨我去唐人町拜見叔父去吧!”陳紹祖與二叔已經二十年未見,十分想念,剛一下船就迫不及待的前去看望。
“好,陳先生請帶路!”徐昌、莊文彬二人欣然點頭
同意。
長崎不愧為大港,街道上行人如織,商鋪林立,其中既有衣著華貴的貴族,也有衣衫襤褸的平民,甚至還有許多腰挎武士刀的武士。
沿海邊而建的街道上有各種各樣的建築,既有華人依家鄉風俗所建的民居,亦有西洋風格的建築,只是大多都已被關閉。
徐昌三人路過一座純大理石建造的石樓,陳紹祖憑借著記憶回想起這是荷蘭人所建的商館,只是不知何時已被關閉了。
“我中土之人喜好群居,每到一處都會在當地建立居所,在這也不例外。倭國之人將其稱之為唐人町,叔父的住所還是當年祖父所建。前面不遠處就到了!”陳紹祖激動的指著前面大約幾百米遠的一排建築說道。
待三人走到近處才發現這一片民居大多是白牆青瓦,典型的江南建築,與之前所見的西式建築風格迥異。
穿過街道陳紹祖在一座院子前停下腳步,徐昌抬頭望去,只見大門前掛著一個木牌,上用毛筆寫著“潁川”二字,相比這就是陳紹祖叔父的住所了。
陳紹祖望著木牌上的“潁川”二字,眼眶漸漸紅了,過了一會才上前拍了幾下木門。
很快大門從裡面打開,一個略有些駝背的花甲老人伸出頭來,見是三位陌生人,遂問道:“幾位找誰?”
陳紹祖盯著老人遲疑了一會才激動的說道:“是陳叔嗎?”見老人疑惑的盯著自己,隨即醒悟過來,當初離開時才十歲,如今模樣大變,當然認不出來。
“陳叔,我是唐生啊!”唐生是陳紹祖的小名,只有他的家人才知道。
“是小公子?”老人盯著陳紹祖,依稀看出是當年小公子的模樣,激動的上前一步握住陳紹祖的雙手說道:“小公子,您怎麽來了?快隨我去見老爺,老爺見到你不知會有多高興呢!”說完拉著陳紹祖進了院子。
很快,潁川近次郎聽到下人通報,快步從屋裡出來迎接,遠遠看到陳紹祖激動的淚流滿面。
陳紹祖見過二叔之後,顧不得有旁人在,留著眼淚互訴這些年的情況。得知父親在三年前去世時仍記掛著自己,
潁川近次郎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徐昌與莊文彬在一旁看著眼眶也不禁紅了,一旁的老仆連忙將二人引到書房。
過了好一會兩人情緒平複過來才從內間走出來,潁川近次郎得知徐昌來長崎的目的之後,二話不說就答應聯系各地的商人前來交易。
“二位賢侄圓了老夫多年以來的夢想,終於有朝一日還能再見到家人,老夫多謝二位!”說著潁川近次郎站起身向二人抱拳行禮。
“陳叔您太客氣了,陳先生能夠隨小侄前來是幫了我們大忙,萬不敢受此大禮!”徐昌與莊文彬連忙站起來躬身還禮。
“剛才聽唐生說起你們還要從日本當地采購一些貨物帶回中土?”
“正是,小侄打算離開長崎後前往澳門,然後隨葡萄牙商船前往呂松等地交易。”
“想不到二位如此年輕就擔此大任,老夫佩服。放心吧,有老夫在貨源不用擔心。”
“多謝陳叔!”
“叔父,這位徐公子乃是紀王殿下府上的,紀王您可知道?”陳紹祖擔心叔父對中土情況不太了解,問道。
“自然知道,當今聖上的親弟弟嘛,崇禎四年受封,去年才前往封地荊州。”潁川近次郎貌似對中土的事情十分了解,不假思索的回道。
徐昌心中一凜不由得與莊文彬對視一眼,兩人四目相對,心中都想到潁川近次郎自出生之後一直在日本,為何對國外情形如此了解。
在閑敘了一會之後,潁川近次郎將三人留下,陳紹祖自然住在後院,而給徐昌二人準備的則是前院的客房。
徐昌回到客房之後將房門關上,對莊文彬說道:“莊兄小弟忽然想起唐通事除了翻譯職責之外,還有一項職責。”
“什麽職責?”莊文彬見徐昌臉色凝重,問道。
“唐船風說書”徐昌吐出五個字,見莊文彬猶自不解,解釋道:“就是搜集中土的情報,幕府規定所有抵達長崎的船隻皆要向唐通事報告中土的消息,包括我們國內的形勢、航海情況、貿易狀況、船員情況等。”
“倭國為何要了解我們國內的情勢?難道依然死心不改,妄圖侵犯我大明?”莊文彬驚訝的問道。
徐昌搖搖頭並未回答,他心中也不確定日本為何一直要搜查大明內部情報的意圖。
“莊兄,其實小弟此番來日本另有一項秘密使命。”徐昌此前一直猶豫要不要告訴莊文彬, 不過他也明白這項使命光靠他自己很難達成。
“是何使命?”莊文彬心中詫異,一路上徐昌都未曾提起,想必是十分重要的任務。
“莊兄也知道我們此番從揚州出發,期間曾躲過了巡檢司的盤查才轉向日本,朝廷一直嚴禁與日本通商,日本的朝貢也斷絕了近百年,我此次的任務就是聯系上幕府,使日本恢復朝貢,重修兩國宗藩地位。”
莊文彬被徐昌一番話驚住了,愣愣的看著他。
徐昌卻也並未再解釋,而是回想起了出海之前與紀王殿下的一番交談。
中日之間的朝貢貿易自從嘉靖年間日本兩撥來華使團爆發“爭貢之役”以來已經斷絕一百多年,尤其是萬歷年間豐臣秀吉發動壬辰戰爭侵略朝鮮,導致日本徹底退出朝貢體系,明日之間的官方關系也徹底崩潰。
紀王殿下有意推動朝廷在上海縣開埠,而其中最大的阻力就來自於明日之間的官方交流已經凍結,還有朝廷上下對日本的警惕與不信任。
要想改變這一狀況,除了從國內拉攏與開埠有切身利益的官員從中推動,還要日本幕府釋出善意,重新稱臣納貢,承認大明的宗主國地位。
而實際上日本幕府也有意恢復朝貢,德川家康尚在時曾經數次請求恢復,但被當時的沿海官員給阻止了。
現狀是日本通過琉球一直變相的進行著朝貢貿易,而琉球問題也是擺在明日官方之間的一大障礙,此障礙不解決,雙方仍不可能坐回談判桌。
因此朱桓交給徐昌的任務就是試探德川幕府是否仍有意恢復朝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