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宜縣,明代隸屬袁州府,與湖廣布政使司長沙府相鄰,雖是毗鄰而居,但由於中間有武功山脈相隔,所以兩地交往並不頻繁,至於生活飲食習慣更是千差萬別,兩地交通大抵通過萍鄉縣與醴陵縣之間一條狹窄的驛道。
陽春三月,驛道兩側的草木已漸漸茂盛起來,盡管天色還早,但路上的行人卻並不少,大多是往返於醴陵與萍鄉的行腳商人。
行人中有一騎驢的老人顯得格外引人注意,老人大約五十多歲,一身粗布衣衫,雖然破舊但還算乾淨,老人身前還有一忠厚的漢子牽著驢。驢子背上馱著兩隻木箱,一邊一個,老人不時的將雙手搭在箱子上撫摸一陣,顯得十分愛惜,臉上卻掛滿了憂愁。
“宋大,到前面找個地方休息會吧,看樣子要下雨了。”老人抬頭看了看天色,見東北方向飄來一陣烏雲,看樣子不久就有一場春雨到來。
忠厚漢子回頭應了一聲:”是,老爺!”
不多久細雨靡靡飄落大地,行人紛紛取出鬥笠蓑衣披在身上,老人也就隨身攜帶的蓑衣蓋在箱子上,自己卻連件遮雨的東西也沒有。
“老爺,您怎麽把蓑衣蓋箱子上?小心著涼了!”宋大連忙將頭上的鬥笠摘下來給老人戴上。
“老夫淋點雨沒關系,箱子裡的草稿是我畢生的心血,千萬不能被淋濕了!”
“老爺,從這裡到荊州還要走半個月的時間,您身體又不好,千萬要注意啊!”宋大知道老人脾氣執拗,勸道。
“老夫會注意的,到了醴陵就好了,從那裡換上船就可以直達荊州了!”老人直起身子望著荊州的方向,眼睛裡充滿了期待與向往。
這個老人乃是江西袁州府分宜縣縣學教諭,在明朝官職序列中乃是屬於不入流的教職人員,名叫宋應星,在整個大明這樣的人物多的數不清,僅僅是個無名之輩,就算有聲名也僅僅局限在家鄉奉新而已。
宋應星與兄長宋應升在萬歷四十三年中的鄉試中高中舉人,而且是名列前茅,整個奉新也僅此二人高中,被當時的人們成為“奉新二宋”,但接下來命運仿佛跟二位開了一個玩笑,兩人六次參加會試,均已失敗告終。
宋應星雖然在這個時代聲名不顯,但在後世卻大名鼎鼎,無人不知,就因為他的一部著作《天工開物》,被譽為中國十七世紀的工藝百科全書。
這本著作正是宋應星在分宜縣任教職期間所著,可以說是傾注了他一生的心血,但由於大明官員的俸祿十分低廉,何況他還是個不入流的教員,身無余財,無力出版此書。
雖然摯友塗紹煃已經答應他會出資為他刻印,但宋應星也清楚,此書雖然傾注了他大量的心血,但書中的內容並不受當時士子的關注,書商們也不願意出版,僅僅是靠塗紹煃的關系才勉強答應刻印的,即使出版了沒有人願意購買,所以他一直猶豫不決,既想讓這本著作能夠流傳於世,又不願欠人人情。
直到一個月前,前宣大總督楊嗣昌托人轉送來一封信,信卻是剛剛就藩荊州的紀王殿下親筆所寫,這讓宋應星感到無比驚訝,這本書成書之後僅僅抄錄了幾本送給親朋好友鑒賞,並沒有對外宣傳,不知道紀王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當時楊嗣昌尚在袁州為父丁憂,接到朱桓的書信托他到分宜縣縣學尋找一個叫宋應星的教員,並轉交給他一封信。楊嗣昌這幾年來一直與朱桓保持書信上的聯系,這點小忙當然不會拒絕。
雖然他也奇怪朱桓如何知道這麽一個聲名不顯的教員。 朱桓在信中寫道聽聞宋應星正在編寫一部描述大明農業、手工藝發展集大成的一部著作,願意出資刻印並出版,使之能夠流傳於世,彰顯大明的繁榮盛世。並且還在信中表明如果他願意紀王還會出資建立一所陳思館,邀請天下的學者匠人一同考證書中記載的真偽,並將每一篇單獨擴編成一部著作,如果他願意的話就由他來主持這項工作。
正是後面這一條徹底打動了宋應星,因為在他編輯這本書時受限於資金,手頭沒有余錢去一一考察驗證書中的記載,這正是他心中最大的遺憾,如果紀王願意資助他將著作完善並加以驗證,那麽這本書將會得到更多人的關注。
所以當宋應星接到信後立即決定攜帶全部草稿前往荊州府,臨走前與眾好友商議,一旦紀王真的出資成立陳思館,將會邀請他們一同前往共同主持這項工作。
三月中旬,宋應星抵達湘水河畔,租了一條客船順著水路直達荊州,此時的他還沒有意識到此行會給他或者大明帶來什麽樣的變化。
荊州城中紀王府,朱桓正與陳其猷等人商議出資收購一家印書館,同時在城中買下一座院子作為宋應星抵達之後編寫著作的場所。
陳其猷並不理解朱桓為何如此重視宋應星,他此前聽朱桓講起宋應星生平,還以為宋的這部書是關於宋代張載關學的理學著作,沒想到卻是記錄大明民間農學、手工藝發展的書籍,這些雜學是不受傳統儒家弟子所重視的。
朱桓對此的解釋是書中記載了大量農作物種植的技巧,以及各種工藝的製作方法,這些都可以為以後農莊和產業的發展有幫助。
朱桓沒有將他心中的計劃完全說出,他不僅僅是想要出版宋應星的這部《天工開物》,在原本的歷史上這本著作將會在今年也就是崇禎十年五月份正式出版,但出版之後並沒有引起多大的反響,僅僅在幾年之後大明滅亡,這本著作也就徹底埋沒了。清修《四庫全書》將這本書剔除,之後就僅僅在民間流傳而已。後世的《天工開物》還是從國外流傳回國內的。
朱桓是想要通過這本書來逐漸改變大明重心學輕格物的觀點,盡管《天工開物》記載的十分詳細,但不能否認的是它還是有很大的局限性,正如評價中所說的它是一本“工藝百科全書”,而不是一本科學著作,因為書中涉及到的科學理論十分稀少且淺顯,這正是明末華夏與西方逐漸拉開差距的真正原因,例如比《天工開物》晚一一個月出版的笛卡爾的《方法論》的附錄《幾何學》中引入坐標,標志著幾何問題可以用代數來表達,帶來的是革命性的進步。
朱桓不僅僅要開一家印書館,他還要開譯書館,將西洋的學術理論翻譯過來,將西學東漸發揚光大。
而且朱桓還有更深一步的考慮,此時佔據大明思想主流的還是傳統的理學觀念,這一觀念束縛了社會的發展,要想改變這一思想觀念,最好的方式是發揚與之同出一源,卻又大相徑庭的思想。
明末有一思想流派帶有強烈的工商意識和平民觀念,鼓勵治產致富,傳統儒學觀念注重的揚公利抑私利,而這一學派則肯定私利的重要性,認為私利乃百姓之私百姓之利,這已經是近代重視私有財產的重要理論。
這一學派正是源自江西士子王艮的泰州學派,雖然此時的泰州學派學說紛雜,並未形成統一的理論,而且許多將泰州學派思想發揚光大的人物大多都已去世。
宋應星乃是江西人,與江西的士子交流密切,這些人中就有不少受泰州學派思想影響的士子,例如著有《物理小識》的方以智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