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面,蘇頌教陶十七書算和畫圖,教的用心,學的賣力,氣氛甚是融洽。陶十七是個死性子愛鑽牛角尖的人,學起這些來卻是頗有天分。兩個多月來,經過杜中宵和蘇頌教導,已經能夠自己設計製造小零件了。陶十七找到了自己喜歡的東西,日子也過得快樂。
另一邊,杜中宵伏在桌子上,仔細地研究著各種帳簿。他做官跟別人不一樣,跟這個時代的人尖子們比怎麽去審案,怎麽去安民,要脫穎而出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只有發揮自己的長處,在發展經濟招攬人口上動腦筋,才能夠跑贏其他人。可做這些事情處處要錢,錢從哪裡來?杜中宵要想出辦法。
前世招商引資之類的法子是不能用的,三司早就把這些財權收了上去。錢怎麽賺,怎麽花,是讓杜中宵頭痛的一個問題。現有的製作煙花的工場,年前杜中宵就交給了顧知縣管轄,現在又回到了自己的手裡。還有營田務,正值春耕,各種投資以及種子,都有明確的說法。
看了半天,隻覺得頭暈腦脹,杜中宵把帳簿一合,抬頭無聊地看著窗外。自己現在是知縣,依著前世的說法,大可以說一句我的地盤我做主,想怎樣都行。這樣也未必不行,只要沒有人跟自己作對,沒有人來查這個時候的帳本,一切都好說。但如果有人看自己不順眼,則處處都是漏洞。
經濟犯是重犯,杜中宵心中暗暗歎氣。前世的時候,總覺得古代的官兒在錢的問題上很隨意,只要有錢交給上面,偶爾行行賄,便就可以隨心所欲。實際上哪有那麽回事?這個年代最容易犯的就是經濟錯誤。前不久鬧大的就有張亢和滕宗諒,小案更是數不勝數。
一縣財政,除稅賦外,最重要的是酒鹽商稅。這幾種稅要麽是有定額,要麽是按比例,縣裡提取一部分自用。永城臨汴河,商業發達,朝廷看得嚴收得重,留給地方的就不多了。
現在杜中宵最頭痛的,是以什麽樣的名義發展產業,即需要一個載體。在他前世,這叫作產權關系明確,這個時候,則是缺乏縣裡完全支配的府庫。各級官府管理財政,是通過各種庫進行的。庫既包括各種實物倉庫,也是各種經濟事項做帳的所在。
站起身來,杜中宵到蘇頌和陶十七兩人的身後,看他們在紙上畫著幾個汽缸。這是一個模型,用來研究汽缸活塞運動、功率和蒸汽壓力和溫度的並系。對於蒸汽機來說,這是理論是關鍵的一步,壓力和體積及溫差的關系明確,以後便就有了改進的方向。簡單的物理公式杜中宵自然記得,現在就是要讓蘇頌等人理解,並把各種儀器做出來,進行充足的試驗。
陶十七用的筆是鉛筆,石墨碾碎了混著黃泥製成,知道原理製起來很簡單。紙有些麻煩,因為此時的紙是向著適應墨水演化的,對鉛筆作畫並不友好,隻好用壓蠟紙代替。
看著陶十七畫完,杜中宵指著幾個汽缸道:“這裡面需光滑無比,你要怎樣做?”
陶十七道:“外面原有一個機器,用刀頭定在那裡,搖著這缸套轉起來,細細來做,總會光滑。”
杜中宵笑道:“刀銷的,哪裡有研滑的細?你應該用定好的皮子或者綢緞,代替刀頭來磨。這種事情要一試再試,才能做好。且歇一歇,飲兩盞茶吧。”
陶十答應,放下筆,托著腮趴在桌子上,看著圖紙想著杜中宵的話。
蘇頌知道杜中宵有事要問,站起身來,與杜中宵到了房外。
看著院子裡紅紅綠綠的花樹,
杜中宵歎了口氣道:“我現在治理一縣,最難的事情,便就是要附近墾田,招攬戶口。還有一件,手下管的事情多,有馬蒙一案在先,嚴禁手下吏人收受賄賂,貪贓枉法。但手下人做事,許多人無俸祿,總不能喝西北風活著。賺錢的法子我有,可錢怎麽進,怎麽出,卻一直沒想出辦法來。州裡還有軍資庫、公使庫,諸多名目,可以做這些事情,縣裡卻是難辦。” 蘇頌想了想,笑道:“這有何能!營田務別是一處,只要另作帳目即可。縣裡可設一常平庫,專一興辦各種場務,有余則補各種雜捐,不取自細民。至於縣中官吏,建一激賞庫即可。此都是古製,只是如今廢棄而已。只要做得好,哪個能說閑話!”
杜中宵眼睛一亮,這倒也是個辦法。常平不必說,自漢即有,不過現在很多地方名存實亡。雖然這些庫很多少設在縣裡,但也沒說縣中不能設不是。激賞庫原來是內庫,用於皇帝贍軍的,直接用這個名字不妥當。但參照這個制度,設個單獨的庫也未嘗不可。
建庫的目的不是放東西,而是走帳。沒有這些就有自己私設小金庫之賺,查起來說不清。有了幾個特殊用途的庫,就可以庫的名義興辦實業,賺到的錢從庫裡發出去。
蘇頌的話給杜中宵提供了一種思路,可以參照州、路甚至朝廷的一些庫,在縣裡做帳。縣到底也是一級財政單位,沒有人說只能就那麽幾個庫管理財政。
至於營田務,其實可以單獨核算,只要不跟普通民戶混在一起, 帳目就可以做清。
這些帳目最麻煩的一項,是不能跟杜中宵自己的收入相混,不然就會有麻煩。畢竟理論上,官員在任上的收入,只能有俸祿,其他收入都必須有明確來源。比如官員經商,不能在治下做生意,但到其他地方販賣貨物也還允許,只是一樣要交稅,這些帳目就必須清楚,不能跟公帳混淆。
歎了口氣,杜中宵苦笑著搖了搖頭。其實正常做官,不必跟自己這樣分得如此一清二楚,佔點便宜一般也沒有人說什麽。只是自己跨越千年,對於賺錢的本事太過自信,不想錢上給人留下任何把柄,便就鬧得如此麻煩。這是自己的煩惱,別人看著只有羨慕的分。
回頭看了看依然趴在桌上的陶十七,杜中宵道:“既然有了眉目,我也不再在此事費心。趁你還在縣城待的這些日子,我們仔細研究一番那個蒸汽機。這機器自做出來,到現在已有兩三年,一直都沒有什麽實際用處。若是能在你離開之前,真地利起來,倒是一樁美事。”
蘇頌道:“這幾個月與你議論如何增大的機器的力氣,我甚有心得。加一把力,不定真能做出可以用的機器來。以前與韓中允議論此物,一相想的是裝到船上。我這些日子想,其實裝在車上也可以。”
杜中宵聽了笑道:“既然能裝到船上,當然也就能裝到車上。只是那車過於大了些。”
蒸汽機不但能拉火車,還能當拖拉機用呢,當然也能拉大貨車。只是那車巨大無比,道路條件不允許而已。那樣一個龐然大物,走幾趟好路就完全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