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佑和參謀們放下望遠鏡，坐在馬背上笑聲連連，神情輕松起來，勝負已分。

　　何佑心想:“這軍費雖高到離譜，但很值。”

　　明軍的軍餉極高，普通步兵便相當於清軍外委把總，水兵生活環境惡劣，軍餉比普通步兵高二兩，相當於清軍千總。與高額軍餉相對應的，是嚴格軍紀。

　　清廷的官員俸祿極低，更別提普通士兵，而皇室一年的開銷是六十萬兩，由廣州十三行提供，遠超明朝。萬歷皇帝最奢侈的某個月也就花了一萬二千兩白銀。

　　即便如此，康熙皇帝在《聖祖實錄》中還能多次大言不慚的聲稱明朝皇家奢靡，他很節儉，節儉到修建了世界上最大最豪華佔地面積最廣遠超歷朝歷代的園林。

　　八旗馬甲們揮舞著長短兵器，朝線膛槍散兵衝了過來。列陣時被這群鐵甲賊擊殺了不少，馬甲們都憋著一肚子火，凶性畢露，竟然比方才多了幾分士氣。

　　散兵旗隊長命令道:“裝填完畢後收槍！”

　　馬甲衝的更近。

　　“自由投擲手榴彈！”

　　線膛槍兵點燃手榴彈，用力朝飛奔過來的馬群扔了過去。

　　近百個手榴彈在八旗鐵騎的馬陣中爆開，帶起紅黃白的一朵朵血浪花。

　　飛舞的殘肢，馬的哀鳴，人的慘叫都被戰爭迷霧籠罩著。

　　線膛槍兵扔完手榴彈就後撤，飛奔到滑膛槍兵的陣地。

　　後續的八旗鐵騎們一鼓作氣衝了過來，王永譽帶頭衝鋒。

　　損失慘重！損失慘重！按照大清律法，如此慘敗是要自裁的，只能拚死在戰場上，好歹能為子孫保住爵位。

　　帶著這樣的信念，八旗馬甲們不再退縮，怒吼著衝了過來，馬蹄如雷，連地面都在震動。

　　滑膛槍兵面前滿是躍動的馬頭和跳動的避雷針纓槍，騎兵的威壓顯示出來，連人帶馬數百斤的龐然大物如同潮水一般湧了過來。

　　線膛槍散兵跑到步兵大陣前臥倒，第一陣三排火槍發射，之後迅速蹲下，第二陣三排火槍發射，第二陣蹲下，第三陣三排火槍發射。

　　成千上萬枚鉛彈子形成彈幕，飛速撞擊著眼前一切障礙物。

　　八旗馬甲們的重甲被廉價的鉛彈子擊穿，無數人馬倒地扭動。

　　戰鼓急促敲響，衝鋒號此起彼伏。

　　第六局所在的營陣地進入了全線反攻。

　　張北角揚起繡春刀，在轟隆隆的炮聲中用盡全身力氣下令:“衝鋒！殺韃子！”

　　賴添丁塵封多年的記憶一幕幕湧現出來，二十年前南雄之屠中慘死的祖母，父親，母親，姐姐，姐夫，哥哥，嫂子，所有人的臉匯聚在一起，朝他叫嚷道:“替我們報仇！替我們報仇！”他曾經以為沒有機會報仇，曾經以為只能將仇恨埋葬下去，他的膽氣早在一場場的屠殺中被磨滅，而現在，一切不同了。

　　賴添丁看著一馬當先的張北角，他身後的執旗手揮舞著大明國旗，近衛軍陸軍明徽紅旗，近衛軍陸軍第一鎮第一營第三千總部部旗，第六局八字旗。

　　一顆鐵彈呼嘯而來，在地上彈跳了幾下，將手執大明國旗的執旗手撞擊的粉身碎骨，執旗手的腦髓血液飛濺在旗幟和賴添丁的臉上。

　　賴添丁呆了一呆，隨後將燧發槍背在身後，撿起了那面染血的大明國旗，跟著張北角朝八旗軍衝了過去。

　　多年行屍走肉委曲求全的壓抑爆發出來，他一邊舉著旗幟狂奔，一邊對著天空大聲叫嚷道:“你們看著！你們看著！我來為你們報仇了！”

　　雄鎮關城樓被轟塌，

清軍蜂擁而聚，爬過土石堆倉皇逃竄，拜音達裡帶著精銳八旗重步砍了十來個人，依然不能阻擋潰軍，最後，他也只能跟著後撤。　　又是一輪炮擊，雄鎮關廢墟上屍骨累累，血肉滋潤著腳下的灰土，踩上去很滑，拜音達裡摔了一跤，帶著滿臉的碎內髒屑前往碼頭。

　　明軍在後緊追不舍，路上不斷有清兵扔了武器投降。

　　賴添丁用旗槍殺了一個鑲紅旗的八旗兵，看長相應該是真夷。經過一輪苦戰，到了此時，整個戰場變成了一面倒的屠殺。

　　第六局最先攻上了雄鎮關殘破的城樓，賴添丁將大明國旗插在一個屍體堆裡，跟在他身後的張北角見狀，趕緊從背包裡取出第六局的備用八字旗，找了杆槍套上，也插在了雄鎮關。

　　還在城樓下頑抗的清軍見到飄揚的明字旗，知道後路已被斷掉，有的拚死搏殺，有的下跪投降。

　　賴添丁興奮不已，舉著燧發槍越過雄鎮關朝前猛衝，張北角在後面拉住他，叫道:“等兄弟們過來，我知道有條捷徑通往港口。”

　　好容易等來了第六局的執旗手，此時，戰場上殺聲震天，若沒有鼓樂手，根本無法傳達命令，張北角隻好用頭盔當鑼鼓，咣當咣當的敲起來。

　　翻過雄鎮關的明軍在彌漫的硝煙和塵土中見到一面千總部的旗幟猛力搖晃著，又聽到示意集合的金屬聲，紛紛聚攏過來。

　　待到有兩三百人時，張北角道:“不等了，咱們先殺過去，拖住韃子，否則他們就乘船跑了。”

　　兩三百人的隊伍跟著張北角鑽進了果老山，樹木已被清軍砍伐燒毀過，滿山都是剛長了沒幾年的小樹，視線還算清楚。

　　明軍一面追擊，一面掏出麥芽糖嚼著，打了大半天，都沒空吃乾糧，體力消耗太大，亢奮時還不覺得，此時趕路才記得餓了。

　　一路急行軍，子時，明軍隊伍趕到了碼頭，他們居高臨下，看到後江灣裡停泊著大大小小數百隻民船商船戰船，這是昨天夜裡運兵過來的清軍船隻，有些已經回澄海了。

　　張北角一行人小衣濕透，他們喘著粗氣，坐下來將木水筒中的茶水一飲而盡，又掏出乾糧吃著。

　　半個時辰不到，大批人群移動的呱噪聲傳過來。

　　對南澳地形不熟的八旗軍點了火把，如此一來，就完全暴露在明軍眼皮子底下。

　　靠近道路，埋伏著二十三名線膛槍手，他們人均一兩顆手榴彈。線膛槍手後面跟著六七丈就是燧發槍兵，兩百來人一字兒排開，形成了一條長長的陣線，人人槍裡都上了雙份彈藥。

　　張北角盯著山下的火把，心裡默算了一下，約莫有兩三千人。他右手揚起，身邊站著唯一的喇叭手。

　　待到潰軍走到一半時，張北角右手猛地一揮，低吼道:“射！”

　　喇叭手立刻吹響進攻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