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明軍首次使用新戰法，為了保險，第一次的試驗目標便選在了大家都很熟悉的南澳和東山島，還進行了兩次演習。

　　但演習是演習，畢竟不是實戰，新戰法如何，還得靠人命來驗證。

　　何佑眼見八旗馬甲們飛快接近，心裡捏了一把汗，第二陣的馬甲已經在小跑，即將衝鋒。

　　令他欣慰的是，長期訓練後，這些士兵至少擁有了鐵人軍的紀律，沒有人潰逃。

　　賴添丁的腿在微微發抖，他已經能看清八旗馬甲們的臉了。

　　張北角下令道:“上刺刀！”

　　十五丈，身著棉甲的八旗輕騎張弓對著明軍拋射，密密麻麻的箭頭遮蔽了天空。

　　百來個明軍士兵倒下，輕箭雖不致命，卻會引起恐慌，傷亡太多就會導致士氣崩潰，再被重騎兵一陣衝鋒，戰場勝負就算定了。

　　“舉槍！”

　　天鵝聲喇叭依舊沒有吹響。

　　王永譽心裡現出了一絲疑惑，按照他的經驗，沒有鐵甲戰兵保護的明軍鳥銃手此時應當慌忙射擊，最後掉頭逃跑，成為八旗馬甲的獵物。為何這群明軍紋絲不動?這種疑惑轉瞬即逝，很近了，即將破陣的喜悅充溢著王永譽的身心。

　　跟他心情一樣的還有拜音達裡，他騎馬跟在盾車後，大聲督促著八旗步甲們衝鋒。清軍沒有遇到任何攻擊，明軍的步兵陣被城樓上下的火炮砸中多處，頗有傷亡，備軍補上，依然紋絲不動。

　　“他們為什麽不放炮銃?”拜音達裡有些看不懂了。

　　賴添丁大口大口的喘氣，一支箭頭射在他的笠盔上，震的他腦袋發麻。他連八旗馬甲的眼珠子都能看清了。

　　兩軍相距不過七八丈，只要兩次呼吸，馬甲就能衝到跟前割下他的腦袋。賴添丁握槍的手在抖動，他努力控制著，聽令行事已經在棍棒教育下成為習慣，軍令說聽到天鵝聲喇叭才能射擊，那就必須聽到天鵝聲。

　　賴添丁瞄準了一個正紅旗的馬甲，等待著。張北角已將繡春刀揚起。

　　一聲破空的天鵝聲喇叭終於吹響，與此同時，張北角將刀斬下，大聲提醒著士兵們，“射！”

　　賴添丁迫不及待的將兩粒定裝彈藥發射了出去。

　　像是很大的鞭炮聲，跟隨在這陣劈裡啪啦的聲音後的，是人喊馬嘶的慘叫，滲人的慘叫，聲音大的蓋過了所有受傷明軍。

　　線膛槍兵將刺刀豎起，用腳踩住槍托，第二排的滑膛槍手迅速裝彈。

　　天鵝聲喇叭再起，應和著張北角的怒吼，第三排士兵在彌漫的硝煙中發射了雙份彈藥。

　　第三排退後，第四排備軍跟上再次齊射。

　　什麽都看不分明，賴添丁只是機械的上彈，對準看到的輪廓射擊。

　　第三次齊射的槍聲響起後，他突然意識到，沒有馬過來。他仔細聽了聽，很多呼痛聲，求救聲，不過都是從對面傳來的。

　　雜亂的槍聲響起，賴添丁眼前終於慢慢顯出了戰場的狀況，面前一地的屍體和半死不活扭動的人馬，是八旗馬甲兵的。

　　第二陣的八旗馬甲，有的仍在小跑，有的直衝過來，有的勒住韁繩放緩了速度，陣勢全然沒有了方才的氣魄，猶猶豫豫戰戰兢兢。

　　線膛槍兵局百總聲嘶力竭的喊道:“散兵出擊！”

　　喇叭聲變了個調，再次吹響，軍鼓也跟著一起敲響。

　　身著半身板甲的散兵們提著線膛槍衝了出去。

　　八旗馬甲潰退一段距離後，在督戰隊的大刀下恢復了心智，

重新整隊，準備再次衝鋒。　　線膛槍兵在距離八旗馬甲一百步的地方停了下來，站定射擊。無數銀子砸出來的散兵槍法精湛，正在整隊的八旗馬甲們中彈落馬不少。

　　朱克臧之前向英國訂購了五十支來複槍給王府儀衛使用，目的是對付劉國軒傅為霖為首的叛軍。原本他還想用米尼彈裝備線膛槍兵，但後來發現，1681年的加工精度根本無法量產配套來複槍的米尼彈，五十支來複槍造了五十個子彈模具。

　　後來只能退而求其次，製造布倫瑞克來福槍。這種來複槍，子彈是飛碟狀的，也就是說，圓形鉛彈周圍有一圈凸起楞。槍管是雙槽螺旋膛線，正好能將飛碟鉛彈的凸起楞卡進膛線內。

　　發射時，凸起楞會跟膛線槽邊緣產生作用力從而使得子彈在出膛時高速旋轉，因此精度雖不及米尼步槍，但比普通滑膛槍要高的多。

　　但閉氣性不好，火藥燃氣會泄露，又缺乏氣動外形，所以射程比米尼步槍短，大概三百碼。

　　優點是生產相對簡單，裝填迅速，經過訓練的線膛槍兵能達到一分鍾三四發的射速。

　　只要解決鑽膛線過慢的問題，就能全軍列裝。

　　賴添丁心情完全放松下來，激動不已，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原本他當兵只為了吃糧糊口，這是第一次，他真切為自己所屬的集體感到自豪。沒有一個人後退潰逃，他們身著棉甲，靠著鳥銃，擊敗了凶狠的八旗鐵騎。

　　戰鼓銅笛響起，更加激昂，滑膛槍兵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保持著陣型，跟在散兵後徐徐推進，對其進行支援。

　　走了一會兒，賴添丁聽到了炮兵陣地的第二次齊聲轟鳴，耳膜作痛。

　　三十丈的范圍內，三十六門火炮噴出長長的焰子。

　　正在衝鋒的拜音達裡往天上望去，感覺好像多了幾個太陽。

　　滿山遍谷都是隆隆的爆炸余音，天際邊的回聲層層疊疊。八旗馬甲的坐騎長聲嘶鳴，不安騷動，正被主人強力控制。

　　賴添丁總聽丁長輝說什麽“飽和攻擊”， 在他扭頭望了一眼遠處的戰場後，突然明白了這個詞的意思，就是給敵人喂炮彈到飽。

　　什麽盾車，什麽步甲，什麽步弓手，全都沒了，炮彈落點方圓二十丈的范圍內，只有破碎的盔甲，斷肢，肌肉，骨頭和鮮血。

　　麻順呵斥道:“隊列行進時，不許回頭！”

　　短時間內的大量傷亡讓八旗步甲士氣崩潰，只顧逃命。炮兵陣後的第二營也開始推進反攻。

　　還在指揮炮兵射擊的林忠嘴巴張的大大的，許久沒能合上。

　　兩千多的八旗重步甲就這樣......潰敗了?

　　他手抖個不停，拿出望遠鏡觀察戰況。

　　綠營兵和逃下來的步甲被督戰隊斬殺不少，正被催促著重整隊形衝鋒。明軍推進一段，遇到嗷嗷叫著衝過來的清軍，停下，三輪齊射，裝好彈藥，繼續走，之後又停下齊射，如同驅趕豬狗一般，將戰線一點點往雄鎮關壓縮。

　　明軍隊形在行進中略有松散，但仍保持著接近直線的板磚陣列。三十個人為一排，三排密集陣型後隔著三丈又是另一個同樣的陣列。零零碎碎的板磚陣列後，還有長蛇狀的直線陣列。

　　林忠叫道:“這是什麽陣法?”

　　蔡衝琱拉下他道:“趴著！他們要發炮了。”

　　巴喀見他二人和綠營炮兵都趴在牆垛下，大聲吼道:“起來，你們這群膽小如鼠的尼堪狗，繼續發炮！”

　　他正欲劈死腳邊畏畏縮縮的綠營炮兵，一顆鐵彈子飛旋過來，將他整個腦袋擊碎，只剩一副無頭身子揮舞著牛尾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