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鄭辭扶住了橋上的扶手,忍不住連連搖頭歎息。
為了保險起見,他再次回頭向鄭詢望去,決定再觀察片刻。
這一看不要緊,卻是讓他的心徹底涼透了。
只見鄭詢正扭頭,悄悄地看著不遠處的沈敬,臉色竟然神奇地不再陰沉,反而嘴角輕輕揚起一道弧度,眼中閃爍著莫名的激動神采。
“難道,他居然喜歡沈敬?”
鄭辭心肝一顫,隻覺得一股涼氣直竄頭頂。
沈敬可是他最看重的學生,若是被鄭詢給掰彎了……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不行,決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鄭辭用力地甩了甩腦袋,臉上浮現出一抹堅定之色,低聲喃喃道:“等這次回去,我就立刻去找大兄商量,一定要把鄭詢給勸回來!”
對於鄭辭的想法,鄭詢渾然不知。
此刻他正全神貫注地盯著沈敬,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得意地暗暗想道:“等著吧,我一定會在今晚的詩會上大放異彩!到時候大家就會明白,與我相比,你沈敬根本一文不值!”
沈敬正在橋上走著,忽然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他揉了揉鼻子,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怎麽回事,難道是秦姐姐在想我麽?”
走下拱橋,前方是一座飛簷樓閣,裡面燈火通明,隱隱傳來笑談聲音。
“前面就是眾學子聚集作詩之所,你們且去吧。”鄭辭揮手笑道,便轉身進入另一條小路,很快消失不見。
“咱們進去吧。”沈敬招呼了一聲曹煥和齊千鈞,率先步入樓閣。
只見在大廳裡面,已經聚集了許多身著長衫的學生。
他們圍在幾張圓桌周圍,一邊對最新出爐的詩作進行點評,一邊談笑風生,彼此增進感情。
沈敬等人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畢竟他們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詩會,又沒有任何名氣,自然不會有人認識他們。
倒是鄭詢走進大廳後,立刻有很多人迎上前來,熱切地向他打招呼。
康安縣令的公子,走到哪裡都不會缺少關注。
鄭詢被眾星捧月般的圍在中間,露出矜持而不失禮貌的微笑,與眾人談笑風生。
看著一旁無人理會的沈敬三人,他心裡就像吃了蜜一樣甜,忍不住暗暗冷笑道:“被叔父看重又如何,你也就只能在學塾裡出出風頭,來到這宜安府,看誰還搭理你!”
想到這裡,他便對隨行而來的一個跟班使了個眼色。
那少年立刻心領神會,當即高聲喊道:“聽聞鄭公子文采出眾,何不借此良機作詩一首?”
“是啊,既然來參加詩會,不吟詩作賦怎麽行?”
“鄭公子,你就勉為其難,滿足大家的心願吧!”
“也好讓我等一睹公子風采!”
眾人紛紛點頭應和,沒人想和鄭詢過不去。
鄭詢裝模作樣的猶豫了一會兒,方才笑著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鄭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若是詩做得不好,還請大家不要笑話我。”
說罷,他便大步走到桌邊,早有人備好了筆墨。
他接過毛筆,站在桌旁沉思片刻,將早就背過的一篇詩稿在腦海裡過了一遍,便落筆書寫起來。
與此同時,在鄭詢身邊,越來越多的人圍聚過來。
沈敬和曹煥也擠進人群,他們對鄭詢這個公子哥的才情究竟如何,同樣很感興趣。
至於齊千鈞,他本就不喜此道,因此一走進大廳,就端著果盤到角落裡大吃大喝去了。 當鄭詢寫到一半的時候,人們明顯安靜了許多,他們盯著鄭詢寫出的詩句,臉上紛紛露出發自內心的驚歎之色。
不得不說,鄭詢……哦不,鄭鈺能考中進士,學識確實遠超常人。
全詩以春景為題,徐徐展開一副和煦春風圖,溪流山川、清風拂柳,逐漸在眾人的腦海裡浮現出來,全詩處處透著盎然春意,令人陶醉其中。
鄭詢一氣呵成,最終在末尾寫上自己的名字,將筆輕輕擱下。
立刻有人取走詩篇,緊趕慢趕地送出門去。
按照以往詩會的慣例,學子們寫就的精彩佳作,是要呈送到那些大人物面前觀賞一番的。
這也是眾多學子前來參加詩會的最重要的原因。
鄭詢輕輕地舒了口氣,向周圍拱手笑道:“鄭某倉促獻醜,還望諸位不要取笑。”
“倉促之間尚能寫就此等佳作,鄭公子果真才學過人啊!”
“是啊,我等自歎不如!”
“如果這也算獻醜的話,那我們的詩豈不是不堪入目了?”
眾人頓時發出一陣哄笑,無不對鄭詢傾盡讚美之詞。
聽著眾人對自己的吹捧,鄭辭心裡愈發得意。
忽然,他看到沈敬也站在人群中間,不禁眼珠一轉,當即笑著說道:“諸位,實不相瞞,與在下同行的眾多同窗中,還有一人名為沈敬,才學更勝鄭某十倍。若是他肯現場作詩一首,鄭某也只能自愧不如。”
眾人為之一愣,然後紛紛發出善意的笑聲。
“康安縣居然還有這等人物,沈敬?我們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
“鄭公子,你莫要再謙虛了。”
“在康安縣,恐怕再沒有第二個像鄭公子這般的人物了!”
“是啊,鄭公子真會說笑。”
所有人都認為,鄭詢是在自謙。
因為他寫的詩已經很出眾了,不出意外的話,甚至能被評為這次詩會的第一名。
想要現場再寫一首勝過這篇的佳作,難度實在太大,可能性無限趨近於零。
“我可沒有說笑,在白溪學塾,沈敬兄可是我叔父最鍾愛的學生!”
鄭詢卻大聲說道,徑直走到沈敬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沈兄,不如你也來作詩一首,也好讓大家一睹我康安學子的風采。”
“麟哥兒,不要去,他分明就是想讓你出醜!”曹煥在一旁扯了扯沈敬的袖子,低聲提醒道。
沈敬抬眸看向鄭詢,與他四目相對。
看著沈敬那平靜澄澈的目光,鄭詢忽然感覺有點心虛,當下不自然地挪開視線,仍舊維持著笑容,道:“沈兄,大家都在看著你呢。就算為了叔父的名譽,你也要好好表現一番吧?”
沈敬盯著鄭詢看了半晌,直到把他看得心裡發毛,小臉忽然綻放出一抹笑容,點頭道:“好,我寫就是了。無論如何,也不能墮了老師的威名。”
說罷,他又扭頭看向曹煥,道:“你以前沒看過我寫詩吧?”
“當然沒有。”曹煥微微一愣,不明所以地搖搖頭。
“那這次,我寫一首詩送給你和千鈞好不好?哦對,還有厚生。”沈敬咧嘴一笑,轉身向桌邊走去。
鄭詢的舉動,分明就是想讓他騎虎難下。而且不得不說,他成功了。
他用老師的名聲作為威脅,成功地把自己逼上了梁山!
但是,誰說我就一定會騎虎難下?
我沈敬今天不但要騎虎,還要打虎!
狠狠地打!!!
隨著沈敬走出來,所有人的視線,頓時集中在他的身上。
鄭辭鄭白溪的大名,他們都是知曉的,曾經的三品大員,如今的在野名儒!
要知道,鄭鈺混到今天,也不過只是一個正七品的康安縣令。
因此他們都很好奇,能被鄭辭看重和欣賞的沈敬,究竟是真的才學豔豔,還是只是徒有虛名。
對於周圍的目光,沈敬卻恍若未覺,他拿起毛筆,輕輕地呵開筆尖,瞥一眼不遠處的鄭詢,淡淡的道:“作詩的題材有限制嗎?”
“沒有,但起碼能夠應景。”
見沈敬一副淡然的樣子,鄭詢的心裡陡然竄起一股無名邪火,強忍著擠出一絲笑意,故意強調道:“家叔可是對你的學識讚不絕口,你可不要讓他失望啊。”
“記得上一次,你也是這樣對我說的。”
沈敬忽然愣了一下,旋即嘴角揚起一道弧度,若有所思的道:“那次我沒讓你失望,這一次……同樣不會。”
說罷,他便深吸一口氣,在白紙上甩出濃重的一筆。
揮毫之間,四個大字躍然紙上。
月下獨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