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彎折折的小巷,夾雜著腐臭難聞的氣味。
行人路過這裡都會遠遠繞開,這條路漸漸荒廢了。
雜草旺盛地長著,肆無忌憚地朝路中央伸展。
韓束獨自一人提著劍走了進去。
所有的味道他都置若罔聞,因為這只是食物殘渣放久了的原因。
他聞過戰場上成千上萬人屍體腐爛的臭味。
從那以後,他的味覺就開始逐漸退化。
小路的盡頭,一座老舊的宅院立在眼前。
北郊勢力最大的幫派,虎頭幫。
這裡是最安全的結幫立派之地,安全到官府衙役都不願走進來。
門外,一名小廝低著頭認真灑水掃地。
辛勤的工作能換來一個白面饅頭,半碗熱騰騰的稀粥。
像他們這種活在最底層的人,填飽肚子已是奢望。
韓束正欲招手詢問一些情況,卻忽然發現似乎忘記他叫什麽了,狗蛋兒?還是山雞?,他已經記不清了。
那人回過頭來看到韓束,卻像瘋了般朝院內跑去。
他的神情就如同看到了殺人的魔鬼一般。
難道自己真的有這麽可怕嗎?韓束不由得搖頭歎息。
自他成為二當家以來,幫裡的所有人都害怕他,或者說畏懼他手中的劍。
就連孫虎身為虎頭幫的匪首,也要把大當家的位置讓給他。
強賓不壓主,韓束明白這個道理。
況且孫虎對他還有救命之恩。
天下間能傷他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他走進院內,先前那名小廝保持著奔跑的姿勢站在那裡。
血順著脖頸緩緩流下,一滴血落在地上,韓束終於發現了異常。
他迅速衝過去查驗傷口,一劍斃命。
不到一寸的深的傷口,薄薄的兵刃,他對此再也熟悉不過。
跟他的“百戰穿金甲”很相似,但出手更陰毒一些。
又是那個蒙面人!
巨大的恐懼感籠罩而來,韓束瘋了般衝進後堂。
廚房裡,大廳內,床上,無一例外全是屍體。
有的人甚至在睡夢中就被奪去生命。
流出的血還是溫的,那個人一定還沒有走遠。
房頂處傳來輕微的響動,韓束抬頭望去。
強烈的日光下,蒙面人就如同影子般站在瓦片上。
就那樣高高地俯視著他,眼中輕蔑之色不加掩飾。
十多年了,從韓束還是個孩子起,那個人就如影隨形地跟著自己。
所做的事情都一樣,殺人,然後嫁禍給他。
“你到底是誰?”,韓束咬牙道。
虎頭幫裡留守的人無一活口,全是拜眼前之人所賜。
“愚蠢的問題,我當然就是你”,蒙面人的聲音居然和他一模一樣。
“胡說八道,我就是我,你就是你”,韓束怒斥道。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你一道邪惡的影子,用來發泄你內心黑暗的欲望”,蒙面人平靜道。
“可我是要救他們”,韓束道。
“救他們,與殺他們並無分別”。
同樣的聲音響起,在外人聽來似乎是相同的人在自言自語。
可韓束知道,那個人絕對不是他。
他沒有勇氣衝上去抓住那個人,韓束嘗試了很多次,蒙面人熟悉他所有的招式,手中長劍對上百戰穿金甲絲毫不落下風,他永遠拿不下對方。
難道他真的是自己的影子嗎?韓束不止一次的問自己。
門外有人聲響起,蒙面人“嗖”的一下就消失了,房頂處的柳樹枝無風自動,仿佛不曾有人出現過一般。
“石老板可真是講義氣,果真把我們從牢裡救出來了”。
“可不是嘛,早就聽說石老板和錢大人關系不一般”。
“也不知道二當家的怎麽樣了”。
“別提他了,他就是個叛徒,說好的拿下北郊那群臭乞丐,反而是他先繳械投降,害得咱們去牢裡受苦”。
“下一次別讓我碰見他,否則老子見一次……”
聲音戛然而止,韓束就站在他們正前方。
灑水的小廝已經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二哥,我們……”,兩人跪在李諱面前,使勁扇著自己耳光。
孫虎臉上有些不自然,勉強笑道:“二弟怎麽回來了?”
韓束似乎沒有聽到他們說話,依舊死死地盯著那小廝的傷口,腦子裡不斷複原著蒙面人出手的方位、招數。
乾淨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穩,準,狠。
自己盡全力能做到這樣嗎?他沒有把握。
那個人的劍術一定不會低於他。
這樣做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麽,他找不到答案。
“二弟,二弟?”,孫虎在旁喊道。
地上兩人的嘴巴慢慢紅腫起來。
“大哥,他們不是我殺的,不是我”, 韓束終是回過神來辯解道。
“什麽不是你殺的?”,孫虎道。
“留守幫裡的兄弟,全都沒命了”,韓束崩潰道。
十幾年了,他始終拿那個人沒有辦法。
孫虎直直地往後踉蹌了幾步,難以置信道:“都死光了?”
他此次出去三十多名手下,剩下還有五十多人留下來守護著虎頭幫的窩點,如今被人連根拔起,孫虎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
韓束點頭。
一群人都是四散開查明情況。
孫虎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他之所以能夠在城南稱霸的原因,便是依靠手底下八十多號兄弟。
如今莫名其妙地損失大半,想要維持原有的勢力范圍必然是難上加難,甚至最終擺脫不了被吞並的命運。
余下的人臉色蒼白的走回來,無一不是驚懼地盯著韓束手中那把劍。
感受到他們異樣的目光,韓束心裡有些發苦。
一人伏在大當家耳邊低語了幾句,孫虎臉色並未有太大變化,只是微微點頭,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二弟此來,是為了何事?”,孫虎道。
“帶大家歸降北郊丐幫,留在這裡你們都會死”,話一出口,韓束就覺得有些不妥當,但似乎沒有更合適的話來替代它們。
“二弟為諸位兄弟安全著想,做大哥的豈有不答應的道理”,孫虎面色平靜道:“一定要揪出背後那人,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韓束松了口氣,鄭重道:“我會的”。
還是有人願意相信他的,他心中燃起希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