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長者不忍再說下去,最終的結果所有人都知道。
鐵鉉見到朱棣時罵不絕口,立而不跪。
朱棣令人割下耳朵鼻子塞入他的口中。
“甘否?”
“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
憑此一句,足以流芳百世。
沉默了一陣,劉榮道:“能夠告知在下最後一戰的細節?”
最小的漢子瞪了他一眼,惋惜道:“八十一名黑衣人,三十七人橫死當場,二十一人重傷,剩下的二十三人受不同程度的輕傷”。
李諱愕然道:“他怎麽會敗?”
年長漢子歎道:“沒有人是不敗的,鐵將軍衣袍被鮮血染紅,分不清是他自己的,還是那些黑衣人的,最終被李景隆偷襲,右手手腕處被擊傷”。
握不住手中的兵器,也就放棄了抵抗的資本。
“什麽暗器?”,劉榮追問道。
“另一隻筷子”,漢子無奈道。
世事就是這麽變化無常,令人難以捉摸。
“一定是他們,一定是…”,劉榮臉色蒼白,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
“誰?”
“夜幕籠罩下,唯有夜影主宰一切”。
說出這幾個字來,仿佛耗盡了劉榮平生的力氣。
他身為世子府的幕僚,自然知道些外人不知道的事情。
“夜影”這個詞對於南京城裡的人來說很陌生,畢竟沒有人經歷過它帶來的黑暗。
北平城內,“夜影”和“死亡”有著等同的含義。
一個聽者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
夜影從未失手過,它盯上的人都已不在世上,如同鬼魅一般收割著敵對者的性命,不順則亡。
圍剿鐵鉉是自它成立以來損失最為慘重一次,但他們依舊沒有失敗過,因為李景隆是新一任夜影之首。
上一任便是那個垂暮之年的老人。
“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劉榮緩緩道:“太師李景隆和鐵鉉將軍極有可能是同門師兄弟,這句話說出來連我自己都不願相信”。
年少的漢子驚怒道:“這怎麽可能,不可能的”。
一個是鐵骨錚錚的忠臣,一個是屈膝投敵的叛徒,看似毫不相關的兩個人,他們實在不該有關聯的。
年長的漢子似是想到了什麽,臉色大變道:“江湖上傳言天機老人座下有三大弟子,暗器一流使的出神入化,難道竟是他們?”
同樣的手法,同樣刁鑽的角度,同樣驚人的耐心,回想起當日的情景,他有些怔怔失神,顯然已經信了這句話。
用劍之人的七寸處就是手腕,那是武者渾身力量聚集的焦點,使劍者最注重對它的保護,除非敵方有足夠的了解,否則不可能一擊即中。
李諱詫異道:“天機老人是誰?”
這些訊息顯然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
“道教分裂為天、地、人三個宗派,分別由天機、天謀、天斷三位老者執掌,天宗的掌教人便是這位天機老人”,年長的漢子道。
眼神中對那位老者懷著無上的敬意,傳聞中他甚至可以窺得一絲天機,不過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一個充滿著神奇色彩的人。
遠處更夫的聲音傳來,五更天了。
不知不覺中一夜悄然過去。
地上的乾柴已經燃盡,化作一堆灰燼。
李諱花了很長時間才消化掉這些信息,隻覺得胸中被一股悶氣堵著,一切都是那麽夢幻而不真實。
那塵封在煙雲浩渺的古卷中的往事,都是由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演繹而成,靠血與淚譜寫出歷史的新篇章。
它們並不枯燥,反而異常精彩。
“不知諸位可願追隨於我?”,李諱忽地道。
幾名漢子相互看了一眼,都是默不做聲。
李諱也不著急,他向來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
年長的漢子猶豫了一陣,終是開口道:“這艘復仇的小船早已被風浪侵蝕的千瘡百孔,它究竟駛向何方,又能前行多久,就連我們自己都不清楚,故不忍心看到二位公子白白搭上性命”。
他們的敵人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第一寵臣,扳倒他洗清冤屈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目標。
但夢想還是要有的,上千守城士兵不能頂著叛徒的罵名枉死,舍身給他們爭取逃跑時間的兩位兄弟更不能白死。
上天既然讓他們活下來,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他們並不怕畏懼死亡,隻是害怕像螻蟻一樣莫名消失。
黑衣人圍攻鐵鉉的時候,他們很想衝出去,可惜他們不能。
這段往事必須要有人記著……
這場仇恨必須有人用命來償還……
李諱臉上並沒有什麽變化,似乎一切早在預料之中。
“既如此,那我們先告辭”。
二人就著朦朧的夜色繼續往前走。
“大哥,你怎麽……”,年輕的漢子不解道。
年長的漢子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搖頭道:“再等等”。
雖然李諱和劉榮的身份看似很神秘,但還不至於他們舍命跟隨,因為他們是逆境翻盤的唯一希望,每一步都要走的小心翼翼……
有時候生者遠比死去的人更難受,活著就要背負沉重的包裹,就要去完成不可能的使命,就要和主宰命運的死神去做鬥爭。
回去的路上,劉榮不解道:“先生何故生出招攬之意?”
李諱歎道:“一個能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遠遠比一個惜命顧命的人可怕的多”。
“那他們為什麽不答應呢?”
“因為他們並沒有看到等價的籌碼”。
劉榮突然沉默下來。
李諱笑道:“你是在懷疑我嗎?”
“懷疑不敢當,隻是有些不解”,劉榮道。
“我幫世子登上皇位和幫他們洗刷冤屈,兩者從根本上來說並不衝突,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也有我自己的使命”,李諱道。
“多謝”,劉榮沉聲道。
“哦?”
“一是替世子道謝,二是謝先生替我解惑”。
頓了一會又道:“你原本不必說的”。
“不必說也行?你我難道不算朋友嗎?”,李諱反問道。
劉榮先是一愣,繼而大喜道:“算,當然算”。
廟門外林林總總搭建了上百間草棚,兩三個人擠作一團取暖,不少人又冷又餓,在地上凍得瑟瑟發抖。
把裡外全部走完,兩人臉上都不好看。
這樣的苦日子李諱以前也經歷過,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心理變化。
反倒是劉榮隻覺得一顆心即將崩潰,他出生在北平富裕人家裡,自小與詩詞歌賦為伴,琴棋書畫為友,根本不曾見到,更不曾想過在世間的最底層,居然還生活著這樣的一群人。
一群可憐的人。
遠處幾道雞鳴聲響起,天漸漸變亮了。
新的一天即將開始,新的開始總會有新的期待,有期待就會有希望,不論你是喜是悲,是精神飽滿抑或者鬱鬱寡歡。
廟中眾人都起來的很早,很多人忙著挑水、淘米、砍柴、燒火,每個人各司其職,各項事務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李諱欣慰地看著眼前忙碌的景象,雖然這些舉措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但大家都已經盡力做到最好。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李諱切身體會到這種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