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秦淮河畔依舊春意盎然,四季常青的樹枝隨風搖曳,各種不知名的花兒爭相綻放,似乎在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
雨過天晴後的空氣總是很清爽,李諱愜意地享受著大自然的饋贈。
兩人邊走邊朝著四周望去,河岸上駐足觀望的遊客越來越多,都沉醉在這迷人的景致中不能自拔。
目光所及之處,數十隻精致典雅的小船在河中隨波漂浮著,船頭上時不時地走出幾名女子憑欄遠望,似是在尋找著什麽。
經歷兩宋高度開放的政治文化洗禮後,女子的地位也有些許提高。
拋頭露面不再是男人的特權。
一座涼亭內。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一名白衣男子一手扶著河邊勾欄,一手拎著酒壺朝嘴裡灌著,口中含糊不清地念道。
景色未醉,人已先醉。
酒是一種神奇的東西,它可以寄托著不甘、憤懣、痛苦等失落情緒,同時也可以表達興奮、愉悅的心境。
酒是一樣的酒,喝酒的卻是不同的人。
李諱聽他醉酒吟詩,恰逢此情此景,亦是詩興大發,“錦瑟微瀾棹影開,花燈明滅夜徘徊,一池春水胭脂色,留到前朝夢裡來”。
那白衣男子搖搖晃晃地朝這邊看來,見李諱似有挑釁比試之意,又是念道:“古韻凌波十裡歡,風搖畫舫雨含煙,夜遊驚豔思八絕,情灑秦淮不夜天”。
李諱領會到其中詩意,不由得鼓掌道:“精彩,精彩”。
白衣男子對讚揚不以為意,依舊憑欄醉酒,眺望著遠方。
“不請我喝一杯嗎?”,李諱道。
“桌子上有酒,手長在你自己身上”,男子頭也不回道。
石桌上,一壺酒孤零零地立在那裡。
李諱也不客氣,自顧自地走過去嘗了一口。
辛辣刺激的酒味穿過喉頭,街邊幾文錢就能買到一大壺的劣質酒。
“我喝的酒雖差,卻從不摻水,你可以再嘗嘗”,男子突然回頭道。
劉榮走過去喝了一口,還未下咽便“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男子瞪了他一眼,心疼道:“唉,可惜了我的好酒”。
劉榮:“……”
李諱笑道:“或許我可以請你喝一杯”。
男子搖頭道:“我從不喝別人的酒”。
李諱道:“哦?”
男子苦笑道:“我還不起”。
不知何時,三人都已坐在石桌周圍。
一壺濁酒,飲下去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不遠處,七八名世家貴族打扮的公子嬉笑著朝這邊走來。
“你們三個,滾到一邊去”,人群中有人輕蔑道。
身份的天差地別,讓他們有足夠的自信。
白衣男子不為所動,依舊自顧自的喝著悶酒,甚至不屑於抬頭看一眼,那掛在腰間的酒壺,仿佛是他眼中的整個世界。
李諱和劉榮也是端坐不動,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呸,邱老大親自發話,你們還真是給臉不要臉”,一名跟在後面的公子衝到人群前面,擼起袖子指著三人罵道。
實際上他在這群公子哥中家庭背景最弱,平日裡也是被其他人呼來喚去的角色,趁此在眾人面前出頭,說不定還能獲得老大青睞,那麽自己的地位跟著水漲船高……
想到這裡,不由得獰笑起來,眼前這三人仿佛就是他晉升的階梯。
為首的紫衣男子朝這邊仔細看一眼,突然大笑道:“滾”。
“聽到沒?老大讓你們滾”,那名公子趾高氣昂道。
紫衣男子看白癡似的望著他,冷冷道:“我說的是你”。
四周刺耳的哄笑聲響起,他面不改色地鑽到人群後面。
憤怒不是弱者該有的情緒。
紫衣男子大搖大擺地坐了過來,故作驚訝道:“這不是當年名滿京城的解大才子嘛,今日怎麽獨自在這裡喝悶酒”。
至於李諱和劉榮則是直接被忽略了。
白衣男子並不答話,漠然地看著他。
外人的冷嘲熱諷他已經聽的夠多了,若是某一日沒人前來取笑,他反而會覺得不習慣。
能坦然接受人生曲折的彎路,也是一種進步。
見他不答話,紫衣男子臉色忽地變了,將桌上的酒壺拿起來倒在白衣男子頭上,冷笑道:“這種垃圾的酒跟你這種垃圾的人很般配噢,一滴一滴慢慢地享用,可千萬別撒了”。
無論他走在那裡都是受到眾星拱月般的吹捧,久居上位者最容易把別人拍馬屁帶來的虛榮當作是理所當然。
他看不慣那個人高冷的模樣。
他幼稚地以為十年時間會把一個人徹底擊垮。
酒順著白衣男子的頭髮留下,滴落在冰涼的石桌上,灑在潔淨的地面上,他不避不躲,隻是將雙拳緊握,身軀微微有些顫抖。
一陣冷風吹來,他似乎抖的更厲害了。
李諱眉頭微皺,紫衣男子突如其來的舉動出乎他的意料。
“穿著最劣質的衣服,喝著最劣質的濁酒,陪著最劣質的朋友,才是你這輩子該有的宿命”,紫衣男子得逞地笑道。
“走”,教訓完一個不聽話的人,他覺得很舒服。
世上每個不如他的人都該跪在腳下搖尾乞憐,他如是想道。
其余的公子哥們嬉笑著離去,在他們眼中,紫衣男子似乎隻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同樣的事見的多了,自然是見怪不怪。
“站住”,劉榮突然道。
紫衣男子回頭嗤笑道:“怎麽,你還想……”
剩下的話噎在喉嚨裡說不出來,因為他看到劉榮“砰”的一聲徒手將桌上酒壺捏碎,碎片“嘩啦啦”地掉在地上,每一塊都像扎在他的心頭。
身軀不可抑製地往後退了幾步,冷汗從額頭上冒出來,自己這次似乎惹上了硬茬,想到家族在京城裡的地位,又不能在這群公子哥面前失了臉面,依舊勉強道:“你,你可知我父親是誰?”
劉榮搖頭道:“我不知道你父親是誰,也不在乎他是誰”。
他已知道白衣男子的身份。
下一刻,紫衣男子竟被扔進冰冷的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