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的梅枝清脆易折,能彎曲下來已屬不易,懵懂的少年花了整整三天三夜編織出他心中最美的“梅花帽”。
最好的人,最好的帽子,他曾經這麽以為。
手上的水泡磨的化膿,漸漸滲出血水來,他的心卻是甜甜的。
隻要能看到她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所有的付出就已足夠。
兩小無猜,十指交扣,桃花為盟,紅?為信,長夢桃林也無憾,長居桃林也心怡,佳人相伴,哪聞人間事?哪管人間情?
梅花帽無聲地掉落在雪上,崩開、散落一地。
少年的心也跟著碎了,他知道那個夢已經不屬於他了。
兩道身影緊緊擁在一起看雪的場景,成為他此生揮之不去的夢魘。
那日的梅花,鮮紅似血。
一顆仇恨的種子就此埋下……
李諱安靜地聽劉榮說完,他能想象到那個少年這些年經歷了什麽。
“她和朱高煦怎麽會認識?”,李諱詫異道。
一個是邊境藩王之子,一個是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他們實在沒有理由相知相識,甚至最後走到一起。
劉榮將指尖掐進肉裡,咬牙道:“朱高煦,原本是我最好的朋友”。
李諱愕然愣在原地。
最好的朋友奪走最愛的女人,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此。
接下來的一切就很好解釋了。
“你去投奔世子,也是為了報復朱高煦?”,李諱道。
“不錯,我雖然腦子不夠聰明,但擁有的萬貫家財亦是世子所欠缺的,隻要有一絲一毫扳倒他的希望,我就不會放棄”,劉榮恨聲道。
李諱突然笑了,道:“找上我,或許是你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決定”。
劉榮看著李諱,目光堅定道:“我相信先生”。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李諱心中隱隱有些憂慮,但願他遇上自己還不晚。
……
偏遠的寺院。
後院一間老舊的禪房。
房屋四周都被高大的樹木掩映,即使在白天,屋子裡也顯得有些昏暗。
一位老人脫下朝拜時穿的官服,換上平日裡穿的麻布僧服。
從懷中摸索出火石,一次又一次碰撞摩擦,終於將蠟燭點亮。
做完這一切,疲憊地回身坐在蒲團上,嘴裡小聲地念著。
前面赫然擺放著一本破舊不堪的道德經。
一陣風起,外面樹葉沙沙地落在地上。
萬物歸根的季節,他的須發已經全白了。
屋內窗戶亦是被風吹開,微弱的燭光再次熄滅,屋內重回黑暗。
老僧暗歎一聲,艱難地起身站立,久坐不動使他雙腿有些麻木。
來到窗邊,眼見天空上方烏雲密布,大概又要下雨了吧,他心裡想著。
自從來到南京城,這裡的雨似乎就沒有停過。
緩緩地關上窗戶,正欲回頭繼續研讀,一把鋒利的劍抵在身後,凌厲的殺意毫不掩飾。
老僧渾身一震,繼而輕笑道:“師弟,別來無恙”。
背後男子渾身裹在黑袍內,冷哼一聲將劍收回鞘中。
“師弟的劍向來出鞘見血,今日怎麽…”
“別逼我殺你”。
背後聲音冷冷響起,絲毫不帶有人的情感在內。
他不懷疑下一刻那把劍會刺穿他的身體。
“師傅他老人家身體還好嗎?”,老僧問道。
“自你獻白帽予燕王時,
你與師傅、與陰陽家便沒有關系了”,仿佛想到了什麽一般,黑袍男子聲音微顫,言語中透著無盡的感傷。 (多年前,兩名少年都處於貪玩的年紀,一人八歲,一人十八歲。
“師哥,老伯要把咱們偷瓜吃的事情告訴師傅,怎麽辦啊,又要挨打了”,八歲的少年因為慌忙地逃跑和害怕被責罰,眼淚都要快被嚇出來。
年長的少年看著眼前這個跟屁蟲,拍著胸脯安慰道:“師弟你放心吧,待會師傅問起來,你就說我硬要拉著你去的,我皮糙肉厚的經打”。
最終八歲少年挨了十戒尺,十八歲的少年跪在雨中整整一夜。
八歲少年躲在角落裡,滿眼含淚地看著師兄……)
老僧亦是歎道:“滿腹經綸韜略, 我終究是個不甘寂寞的人”。
兩人都是靜靜地立著,誰也不說話,氣氛有些詭異莫測。
“將陰令交出來吧,它已經不適合再跟著你了”,黑袍男子開口打破平靜。
“什麽?道玄你說什麽?”,老僧渾身巨顫,竟直直往後退了幾步。
“從今日起你就是姚廣孝,曾經的陰者道衍已死,新一代陰者也該誕生了”,黑袍男子隱在袍內淡然地說著,看不出臉色變化。
老僧愣在原地,關窗的雙手停滯在空中。
半晌後,終是將手伸進懷中,將一枚古銅色令牌取出來,上面雕刻的山川鳥獸活靈活現,一個古老的“陰”字赫然刻在中間,老僧愛戀地撫摸著上面的紋路,目光中滿是不舍。
“從拜入陰陽家時,師傅就告誡我陰陽令出,天下易主,三番五次叮囑莫要使用它,我終究…”,老僧呆坐在地上,木然地說著。
“你終究還是讓他老人家失望了”,黑衣男子接過令牌冷然道。
他曾經以為陰陽家的弟子都會待在深山中孤老一生。
自從師兄出山起,外面的一切都變了。
陰陽家雖然行事變幻莫測,但還有它的原則。
“下一任陰者還未成長起來,你若還把自己當作陰陽家的弟子,就好好保護他”。
“他是誰?”
一陣風吹過,黑袍男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老僧仿佛瞬間蒼老了許多,將地上的經文拾起,又去點然那熄滅的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