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終是來到了朱高熾的府院門外。
厚重的紅木大門,足足兩人多高的圍牆,將這裡打造的堅固無比。
整理一番衣服髮型,李諱儼然一副化外老神仙的樣子。
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內心的焦急忐忑,隻有他自己知道。
與平常大戶人家不同,王府的守衛不論何時何地都是重盔堅甲不卸身。
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敵人的箭會從哪個方向射來,死亡的氣息會在什麽時候降臨。
未知的恐懼才是最大的敵人。
兩個守衛大白天居然打盹偷懶,並沒有覺察到有陌生人靠近王府。
“咳咳”,見沒人上前問話,李諱隻得乾咳一聲引起注意。
“誰,誰,是誰”,守衛臉上的倦意還未褪去,眼睛甚至還不適應外界強烈的光線,刀已拔出鞘來四處晃悠。
確保主子的安全是做奴才的職責,亦或是一生的使命,有些人生下來就是為別人而活。
亂世中,能生存下來實屬不易,又有誰會去計較究竟是為自己而活,還是為別人而活,李諱雖已看破,卻沒有資格去指責。
就連他自己,何嘗不是為別人而活著……
無數次的刺殺與埋伏,王府護衛換了一茬又一茬,二人能夠安好的從北平城來到這裡,自有存活下來的理由和能力。
黑夜能給人帶來恐懼和警惕,唯有白日才能得到安穩與懈怠。
光是一個神奇的東西。
李諱看到二人滑稽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聲,意識到氣氛不對後立即收斂起笑容,朗聲道:“世子可在府中?”。
守衛看清來人後內心一松,隨即惡狠狠道:“像你這種坑蒙拐騙的臭道士我們見多了,無非就是想趁亂撈些錢財,趕緊滾蛋,否則別怪刀劍無眼”。
說罷,還把刀往前晃了幾下。
李諱內心嗤笑不已,並不把威脅放在心上,試探道:“難不成像我這樣的還有許多?”
年長的那名守衛皺眉道:“大概有五六個吧”。
“近三個月內,來拜訪世子的人不超過十個,單是道士就有八個”,另一人搖頭道。
當生活變得枯燥的時候,注意力就會轉移到無關緊要的小事上。
“啪”的一聲,年長的守衛打在他的頭上,罵道:“就你小子知道的多”。
說罷警惕地盯著李諱,催促他趕緊離開。
年幼的守衛委屈地摸著頭,不明白怎麽就挨了打。
“哎,井蛙不可以語於海,夏蟲不可以語於冰,主子身處危境尚不自知,可悲可歎也”,李諱扶了扶下巴粘的假須,故作高深道。
“吱呀”一聲,王府的大門被推開,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躬身行禮道:“在下劉榮,現為世子府幕僚,方才恰聽先生所言,似有要事找世子商談,不知可否先告知劉榮,也好代為引薦”。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劉榮態度雖然謙卑,但李諱依舊不為所動,冷冷的說道。
他是一個有秘密的人,朱高熾亦是一個有秘密的人。
事關生死存亡,不能確定是敵是友的情況下,斷不能拋出所有籌碼,這是賭博之道,亦是為人處事之道。
劉榮絲毫不為李諱的言語所惱怒,實際上胸懷大才之人往往也是倨傲自大之人,眼見世子式微,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自己這些人最終也隻能是樹倒猢猻散。
也罷,死馬當作活馬醫吧,劉榮暗歎一聲,
道:“世子正在園內釣魚,請隨我來”。 李諱內心一松,實際上他也是在賭,賭這個年輕人會被自己的氣勢震住,一旦賭錯,後果連他都不敢去想,不過幸好……
劉榮只顧在身前帶路,不知後面李諱暗暗地擦了一把冷汗,內心唏噓不已。
府門外,年輕守衛問道:“大哥,那道士剛才說的井蛙夏蟲是什麽意思?”。
另一個狠狠敲了下他的頭,恨鐵不成鋼道:“沒文化真可怕,那是在誇我們像青蛙一樣保護世子不受蟲子的侵擾,平時讓你多讀書你不聽,關鍵時刻人家表揚你你都聽不明白……”。
較小的那個守衛“噢”了一聲,摸了摸腦袋一臉崇拜道:“還是大哥讀書多,怪不得能做咱們門衛統領呢,平時要多提點小弟,讓我以後可以像你那樣聰明”。
年長守衛聞言挺直肩膀,嘴裡吐口唾液抿了抿髮型,傲然道:“那是自然,老子當年要不是因為戰亂沒法讀書,現在早就考個狀元榜眼什麽的當當了……”
總感覺有些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曲曲折折的小路旁,生長著各種不知名的雜草野花,似乎很久沒有人打理了。
李諱跟著劉榮在府內七拐八拐,汗水慢慢將後背浸濕。
面無表情地踩著腳下的小路,心中疑惑愈甚。
似是能感受到身後之人的疲倦,劉榮略帶歉意地笑道:“先生莫要著急, 這裡原是前朝戶部尚書妹夫的宅院,後被征作王府暫用,唯一的缺憾就是要走上許久”。
眼前這所宅院面積足有數十畝之廣,亭台樓榭應有盡有,雕欄玉砌的柱子,精心打磨的石台,無一不在彰顯主人家生前的豪氣。
生命從來都不是公平的。
人們夢寐以求的大同世界,或許到頭來隻是空夢一場。
想到破廟中那些無家可歸的難民,那種無法忘懷的呆滯而絕望的眼神,不由得歎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走在前面的劉榮身軀一震,猛地停下腳步回身鄭重道:“世子初來時,所說與先生分毫不差”。
李諱也是一愣。
二人依舊一前一後的走著,不過劉榮變得愈發恭謹起來,刻意放緩腳步拉近與李諱的距離。
贏得別人尊重的方法有很多種。
李諱突然停下腳步來,凝重地看著四周草木擺設的方位。
劉榮道:“先生怎麽不走了?”
李諱冷笑著反問道:“你說呢?世子府似這般待客之道,怕是天下賢士皆要裹足不前了”。
看著李諱戲謔的神色,劉榮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佯裝詫異道:“先生在說些什麽?我怎麽聽不明白”。
李諱長歎一聲道:“世間癡傻之人大體分為兩種,一種是真傻,一種是裝傻,我看劉公子耳聰目明,倒也不似前者,莫非是要隱藏腳下這陣法?”,說罷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
一個人的嘴巴會說謊,手腳會說謊,行為會說謊…
唯獨眼睛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