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州府頗不安寧。

　　三天前，下鄉催糧的衙役在白溝莊打人，結果被村民團團圍住，打死衙役一人，打傷三人，昨天從白溝捕得凶手五人，收入監子。今日城裡盡是貼子。

　　所謂帖子就是貼在牆上的抗議書，一夜之間，全城貼滿了，不知何人所為。

　　衙役揭了一份，送到了曹元的案頭，內容不用看，反正是煸動百姓抗糧抗餉。曹元也拿著這事頭疼，張浚那邊來催了幾次，要知府這頭捉拿造謠惑眾者，可茫茫人海，這帖子又是晚上貼的，到哪裡去捉?再說老是捉人，說不定會出大亂子。

　　這天掌燈時份，張浚派親兵送來一信，信中說城中謠言四起，家眷與住戶間亦時有糾紛，此事不及時彈壓，必釀成大禍，務請殺雞儆猴，就是錯殺一二個也無妨，亂世當用重典，萬不可猶豫不決。

　　曹元看過，心中暗罵:你自以為殺人如殺雞，這不是打仗，是行政，行政須有法度，不然地方無法治理。或剿或退，你可以一走了事，我還得在這為官。

　　罵歸罵，但心中亦無好主意。

　　吃過晚飯，天已全黑，一個人在書房急得團團轉。不遠處站著一個親兵，他正若喚親兵過來，吩咐他去叫師爺來商量，外面進來一仆人，道:“大人，有兩位自稱大人同鄉的商人求見。”

　　曹元道:“不見不見，打發他們走。”

　　仆人道:“他們叮囑小人，說有大人的家書和口信，隻乞見一面。”

　　這仆人是管大院旆人的，他本來不必親自值班，只是門衛若有難辦的事才向他稟報。適才門衛來說，有兩人一定在見曹大人，他便去了，看著兩人面善，又是東京口音，其中一個又使了些銀子，故跑來稟報。

　　曹元家中確實還有老父和兄弟，曾經接老父來避過一段難，時勢穩定些，老父吵著要回去。老家偏僻，金人也不動騷擾，加上現在是劉豫當政，成立偽國，總比金人比老百姓要和善些，所以依了老父，派了幾個親兵送老父回家。回家不過半年，有甚消息，也是自己極想知道的。聽得有家書口音，便道:“帶他們進來。”

　　一會兒，進來兩人，一人面生，一面有些面熟，卻記不起何處見過。只見面熟的那人道:“小民來自大人故鄉，乃是太守一個村莊裡人，因來貴地行商，特來拜見大人”，又指著另一位道:“這位亦是同鄉。”

　　曹元聽說話人倒有些東京口音，只是不辨真假，自己離鄉二十來年，村中人大多不認識，便道:“既是一村之人，你父母之名可報給我聽?”

　　這時，開口說話之人道:“大人家中有信讓我當面轉交給你，望借個地方說話。”

　　曹元引喝退仆人。

　　剛才說話的人忽然把臉上的胡須一扯，頓時讓曹元嚇了一跳，原來是鳳凰島的徐彪，雖說只見過一面，卻有些印象。

　　徐虎道:“大人休得驚詫，這位叫秦朗，四周都是您的人，我等並無傷害大人之意，只是到府上和大人說幾句話。”

　　曹元聽了，說:“你們好大的膽子，敢闖府院。”

　　徐虎道:“諒大人也不會殺我們。”

　　曹元叫過一個心腹，吩咐他暫不見客，又對徐虎道:“有甚話要說?”

　　徐虎道:“我等素知大人有抗金之心，而無剿我之意，今大軍駐詹州，糧餉俱要詹州供給，大軍一日不退，則詹州一日不安寧，而大軍若困島，不過是癡人說夢，故大軍進不能剿，退而無功，

只能長駐詹州，一旦長駐，禍事大矣。”　　“禍從何來?”

　　“糧餉逼迫，百姓必反，到時，張將軍向朝廷參奏大人，說大人糧餉征籌不力，境內暴民四起，政事一片荒蕪，則大人不僅官位不位，且有流放殺頭之虞。”

　　曹元心中一緊，故作鎮定道:“你等使出離間計，說我不免掉腦袋，我可以讓你們兩位現在就掉腦袋。”

　　徐虎道:“既然敢上門來，此事當然想過，大人固然可以殺我兩人，但於事無補，反而有害，若是張帥假借通敵之名，上奏皇上，大人也脫不了乾系，我等得知張帥對大人亦多不滿，帥府兩院多不和諧，他恨不得換成他的人，就怕大人不殺我倆。”

　　曹元冷笑一聲:“你等不過是推理而已，別來唬我。”

　　徐虎道:“大人多保重，這是家中帶來的信，我等先告辭，若是大人還有書信帶回家，送至‘長風客棧’便是，店裡自會轉交。不過客棧老板與我等無涉，萬不可怨枉好人，不過是我等這幾天住在該店而已。”

　　曹元只要喝一聲， 便可捉拿二人，一者怕這兩人身上暗藏殺器，傷了自己，二者來人言之有理，張浚就盼著自己出事，故忍讓十分，裝出一副無事模樣，親自送徐虎二人到府院大門口，作揖而別，外人看來，確是老家來人拜訪而已。

　　回到書房，展開信來，細細讀之，原是鳳凰都主張馳寫來的，信中道:

　　本主念知府大人心向善義，愛國愛民，奈何朝廷並無收復中原之志，隻苟且偷安於臨安。非但不收復中原，而且出兵攻打復國志士，此已大失民心。閣下牧詹州，政聲極皆，奈何張浚一來，盡毀政聲，目下只有一策，將張浚大敗據實上奏朝廷，則朝廷必然大怒，撤張浚之職，大軍退矣。閣下可向朝廷奏請擴軍以圍鳳凰島，名為困島，實為幌子，此後詹州府與鳳凰島，各自相安。我島厲兵秣馬兩年，當出詹州，北上收復失地。此為愛國保已之策，望閣下三思。

　　曹元反覆細讀，覺得乃是唯一的主意，於是，把信伸向蠟燭，化成一縷青煙。

　　左思右想之後，鋪紙提筆，將張浚謊報軍情，久師無功，困島無策……等十大罪狀，一一羅列，然後提出，鳳凰島只是小島，只要詹州府稍擴兵力，即可壓製，況荒島本來無人，鳳凰島今收流民數十萬，自耕自給，並不侵詹州一草一木，故可要彈壓不犯詹州，待國力強盛這時，鳳凰島當帶罪來投。

　　反覆將奏折看了又看，斟酌修改，然後譽正，次日發出，又為了麻痹張浚，抓了幾個刁民，關進大獄，作為妖言惑眾的替罪羊。

　　他並末給張馳回信，靜等朝廷的反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