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藕殿裡,當今皇上正在欣賞舞蹈。一群女樂半坦酥胸,為首的那位正是豐樂院的俏枝兒。只見她領著眾人如蓮花撒開,之後,複又聚攏,看得皇上左手在大腿上拍著節奏。
趙桓和耿師只能在殿外耐心等待。半個時辰之後,裡面的樂聲才停。一個太監見太子等了這麽久,才碎步進去向皇上稟報。太監出來,示意他們進去。
“兒臣叩見父皇。”
“微臣叩見皇上。”
“都起來吧。”
趙桓道:“兒臣為一件要緊的事情,特來叩見父皇,雖然平時父皇囑我少涉朝政,但此事攸關國運,故前來面陳。”
“莫非張覺之事?”
“正是,父皇明察秋毫。”
“你可說來聽聽。”
趙桓從連吃敗仗,軍力,財力,國力均不可開釁談起,唯有與金國和盟,休養生息才是正途,然後提出殺張覺以結金人之心,杜絕金人起兵的借口。
皇上道:“依你的說法,我朝國力就衰弱到如此地步了?”
“兒皇並非此意。只是燕山之役以後,我朝軍草糧馬幾已耗盡,一時難以再生戰事。”
“張覺忠心可鑒,知我大宋才是天下王者,所以才真心歸來,殺張覺不是寒了歸順我朝的那些將士之心?”
“父皇所說一點不錯,只是非常時期,借張覺的人頭,買和平之邊境,大宋之安寧。待我幾年之後,兵強馬壯,必將滅此北患,到時厚葬張覺,為他平反昭血。”
“耿愛卿,你意如何?”
“回皇上,朝中大臣,明天肯定要議此事,有些素不知兵的大臣隻愛講英雄大義,絕對不會同意我等主張,所以,我與太子殿下提前進宮,先向皇上稟報。本朝泱泱大國,自是不怕胡人,但金國近年兵強馬壯,從他們驅打遼國就可看出,現遼國已被金人打得苟延殘喘,而我朝與遼國近幾次交戰,均告大敗。勢力懸殊,可想而知。我就怕……”
“怕什麽?說!“
“我就怕……微臣不敢說。”
“朕不治言罪,這也是太祖定的規矩。”
“那微臣鬥膽說了,就怕金人乘殘殺遼國的雄風,一舉南下,逼近京都,而我朝經燕山之役,財力物力,兵馬糧草都不充足,到那時……”
趙佶身子微微一怔,若是論文學書畫音樂,他誰也不怕,就是這打仗,他歷來有點懼怕。他點點頭,道:“知道了。”
從宮裡出來,耿南仲道:“皇上動心了。此事應該無虞。”
趙恆回到府上,路過琴房,見張馳坐在那兒悠然在彈著琴,一副雲淡風清的樣子。故意咳嗽一聲,那琴聲嘎然而止。張馳起身,問:“殿下回來了?可有消息?”
趙桓邊走邊說:“消息好著呢。”
張馳跟著趙桓來到正廳,趙桓說:“坐。”
兩人坐下,趙桓從張馳那急切的目光中,讀出那份迫切。笑道:“如你所願。父皇答應了我的要求。”
張馳的眸子裡映出一片和平的景色:中原,江南,芳草……
“真是那好了。假若以十年,那怕五年的時間,皇上能整頓朝政,金人就不是對手了。”
朝政一時難見起色,趙桓深居大內,對世事可能不太懂,唯有對這朝廷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見識得多,看得透切,這非一朝一夕之功。但是對於軍隊,他倒是想聽聽這位高參的見解。便問:“若是給你五年的時間,你如何整治軍隊?”
“殿下委我兵部之職?”張馳調笑道。
“姑且假設,你隻敢大膽講。”趙桓也笑道。
“好,”張馳應了一聲,站了起來,像兵部大員一樣,把長袖一揮,樣子十分氣派:“五年治軍,首在換將。”
“換將?”
“對。”張馳再將長袖一甩,道:“本朝軍隊最大的失誤在於文人統兵。這不是新鮮論調,我已向殿下說過數遍。所謂換將,就是將各州,府道指揮使都調回朝廷,委以虛職,新任之統帥、指揮使,統由下級將官中選用。凡是勇猛善戰者,皆充補下級軍官各缺,凡勇猛善戰又知書者,充任指揮使,統帥。如此,則風氣為之一振……”
趙桓的視線全被這年青的琴師所迷住,雖然看上去一番清雅風采,並不耀眼奪目,但氣勢卻有一種橫掃千軍的大將風度。
張馳也忘了這是在太子府,有點忘形,滔滔不絕……
直到張馳講完了,趙桓還沒回過神來,他想拍案叫好,卻略略遲疑了一會兒,才選定了一和比較克制的稱讚:“你說有很有道理。”
聽到這句,張馳心花怒放。自己的觀點漸漸被太子認可,雖然自己只是一介幕僚,但可以通過太子影響皇上,若是真的這樣,也無愧於自己的理想——為國分憂,為國盡力。
他還想接著說一下如何暗中助遼的事,卻聽太子殿下說:“你去休息吧。我也有點疲倦了。”
“……呃……”張馳不知道剛才哪點讓太子不高興,但又不能問,怔了一下,道:“好……”
張馳說的確實好,他向趙桓展示了一幅美好的圖景,將那批文雅將軍換了,選出一批真正能戰善征的武將,然後厲兵秣馬,馳騁中原,但關鍵的是:這位書生並不懂官場套路。要將幾個手無寸鐵的文臣解職,皇上找個借口就行了。要將這些手握重兵的將軍,指揮使,節度使解職,給他一個虛銜,必將引起兵變。這些人打遼兵,金兵不在行不靠譜,但內鬥卻格外厲害。
好主意,卻是一個沒用的好主意。趙桓輕輕地搖了搖頭。
搖過頭後,他又覺得京都交結的人士中,像張馳這樣的能說到點子上的人還真不多。
治世不僅要有學問,更要有魄力才行。
要救大宋,就非如此不可。
一連好幾天,他想過去宮裡向父皇說說這番道理。因為,他覺得父皇好像變了,越來越願意聽他的建議了。比如殺張覺的事,第二天殿前討論,有些大臣主張不能殺,但父皇還是堅持殺。但張覺只是一個降將,要動各州路指揮使,都是自己人,這個,父皇下得了決心嗎?
很難,很難。
父皇一定會斥為書生之見。當年太祖那麽大的勢力,那麽高的威信,還是邀各位兄弟喝酒,然後痛哭一頓,才弄成個“杯酒釋兵權”。然後才定個文人帶兵的祖製來。現在要把這批文人都換了,不是不遵祖製了嗎?
趙桓再三搖了搖頭,看見站在門口的使女,他隻好在心裡歎了一口氣,然後向寢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