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緊閉,巍然高大,時已深夜,一匹急馳的棗紅馬“嘶”的一聲立住,騎馬人高叫:“我乃宣州府副將楊軻,有要事回城。”
連叫三遍,城牆上無人應答。他再高聲叫道:“請速開門,我乃宣州府副將楊軻,楊家將楊業之後人。”
半晌,才有一個聲音懶洋洋地答道:“甚麽急事,城門須得天明以後才開。”
楊軻又喊:“確是急事。”
城牆上問:“是甚急事?”
金人入侵這種屬於機密,豈能高聲叫嚷?他有些惱怒,叫道:“我乃宣州府副將,可驗諜牌。”說罷,將諜牌綁在箭上,一箭射向高高的城跺。
城門開了。楊軻打馬急奔。京都仍然是王者氣象。寬寬的街道,鱗次櫛比的樓宇,但道路上沒有一個人。他穿過外城,到達內城,天色已微微發亮。
往何處去?上朝嗎?還早。他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大口大口地呼氣,氣呼出來是一片白霧,畢竟是十一月的寒夜了啊。
他打起馬,向太子府奔去。太子是他在朝中唯一親近的人。作為一個副將,他沒有與大臣們交往的機會,還是在宣和元年的一次比武會上,他百步穿場,射中了遠處奔跑的小鹿,得到了太子的賞識。自那以後,他就連連提升。後來,每年過年,他就要從邊塞帶回上好的狼皮送給太子。
守衛在太子府門口的侍衛發現有些異常,立即撥出了刀,只見一名將軍打扮的中年男子下了馬,身上英氣逼人,牽著馬朝門口走來。
“我乃宣州府副將楊軻,有要事向太子殿下稟報。”
侍衛檢查了他的諜牌,道:“先到廂房休息。殿下還未起床。”
“能否弄些吃點?我已兩頓沒有進食了。”
侍衛道:“我等去弄,這邊可洗漱。”
楊軻洗漱完畢,看見院子裡有人在打太極拳。只見那人在這寒冷的冬天,竟然身著薄衫,一招一式,甚有章法。那身著薄衫的青年人也看見了楊軻,卻心無旁物,招式不亂,接著往下練。寒風吹起他的白衫,看上去身子骨並不強壯,只是一介書生。不過這麽早就起來,而且不畏寒冷,讓楊軻心生敬意。他竟然站在那兒,不想移步。
白衫書生練完了,才拎起放在旁邊石墩上的大衣披在身上,雙手抱拳:“獻醜了。”說完這句,他的目光又上下打量著這個武將打扮的人,一時想不起他是誰。這府中的人,他基本上都認識,便問:“您是……”
楊軻也不知道對方是誰,不便亂說,笑道:“我剛從宣州回來。”
“宣州?”
“對,宣州。你是?”
“呃。”張馳不好意思起來,道:“對了,忘了向您通報姓名。我是府上的張馳。”
“張馳?”楊軻在腦海裡搜索,對了,他記起來了,王中安從京都回到宣州,和他說起過太子府中有個少卿,竟然在他和太子議機要之事時,坐在旁邊,並且還大放厥詞,提議不要接受張覺投誠。他馬上問:“你是張少卿?”
張馳淺淺一笑:“正是在下。”
楊軻沒有想到提出如此建議的人,竟是眼前這個白面書生,而且看上去非常年輕,他這年紀會操琴而已,為何懂得這麽多軍機方略?他微微有些懵懂,愣在那兒,問:“你一直就當琴師?”
“我生在南方,一年多前來京都謀生,蒙太子殿下看中,現在府中教大少爺。”他覺得不太禮貌,還沒有問來人是誰,為什麽天剛亮就來府上。
“請問閣下……”
楊軻也覺得不好意思,道:“在下宣州府副將楊軻。”
“楊將軍好。宣州府可有大事?想必你是深夜急馳而來吧。”
那邊侍衛在叫喊:“楊將軍,湯面可吃了。”
楊軻道:“稍等,我肚子已餓,等會,太子起床後,我再說吧。”
張馳怔了一下,卻追了上去。
楊軻狼吞虎咽,張馳站在一旁,道:“將軍肯定一天沒進食了。”
楊軻抬頭一望,才發現這張馳跟著他進來了,也不言語,隻示意他坐。
“宣州可有戰事?”
楊軻喝完最後一口湯,習慣用手背去抹嘴角時,一條熱毛巾已遞到他手上,原來是婢女遞過來的。他用熱毛巾抹了嘴,揮揮手,婢女退守去。
“呃。”楊軻怔了怔,想不本和他談論起國家機密,不料控制不了自己,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沒有殺張覺?”
楊軻吃驚地望著這個眸子一團火的年輕人,難道他參與了國家機密?連這個都知道。心裡思忖了一下,記住王中安說過——那琴師也太張狂了,竟然當著太子的面,沒等太子表態,就連連搖頭否決我的想法,若不在太子府,老子早就一刀抹了他——從這點看,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是太子的心腹幕僚?到了這個時候,藏藏掖掖也沒太多的必要了,他道:
“殺了!”
張馳神色凝滯,一會兒,竟然站起來,揮舞著長袖道:
“那你們肯定是殺了個假張覺!”
“啊?”楊軻身子往後一仰,驚得合不上嘴。
“楊軻你可回來了?”
楊軻和張馳突然聽得背後一聲問話,回頭看時,只見太子一身便服站在他們身後。楊軻起身伏地一拜:“末將參拜殿下。”
“免禮,有何要事從邊關回來的?”
楊軻看到太子眼裡有些吃驚,但又要表現出鎮定的複雜神色。便道:“末將有要事稟報。”
太子一轉身,急急地向正廳走去。
楊軻跟上。
張馳也跟上。
太子坐下,道:“免禮,直說吧。”
楊軻望了一眼張馳。
太子道:“都坐下。”
楊軻說:“大事不好,朝廷密旨要我們殺了張覺,可王中安不肯,他說張覺足智多謀,留著大有用途……”
“果然殺了一個假的?”張馳忍不住大聲發問。連他自己也覺得有點犯規,在太子府上,他一個少卿,沒等太子說話,竟然這樣失態。
“呃。”楊軻道:“我勸他必須按朝廷密旨行事,他不聽,選了一個跟張覺長像差不多的兵士,叫到州府,兵士還不知道叫他來是怎麽一回事,王中安抽刀就砍下人頭。送到金國。金國人也不蠢,派了密剌,偵得張覺還活著的準確消息,金將完顏宗望上門來索要張覺。王中安抵賴不過,又隻好把張覺殺了……”
太子一聽,連說:“壞了,壞了,壞了。”
一時,空氣都凝固了。
太子怒氣衝衝地站起來,又連吐了三聲“呸”,道:“王中安本我大宋堂堂的將軍,為何耍此小聰明?最後張覺還是被殺。給金人一個犯我大宋的借口。此人當殺!”
楊軻睜圓了眼睛,生怕太子說到自己也有失誤。
張馳見太子如此動怒,本也氣得說不出話來,平靜片刻,緩了緩,慢慢道:“殿下勿怒,此事還有辦法。”
“有甚辦法?”
張馳看見太子又坐了下去,楊軻的眼神裡透出一片期望。他輕聲道:“朝廷應該下旨,明言殺張覺是朝廷的主意,而王中安故意違反朝廷明旨,因此,應速將王中安殺了。以息金人之怒。”
楊軻尤感受辱,王中安雖然違旨,降職,乃至削職為民都應該。但殺王中安,他不同意。一個邊塞將領,要說不愛國,那是汙蔑他。於是,他衝口而出:“他也是為國著想,只是沒料到事情走到這一步。”
張馳道:“為國戌邊,不論其心好壞,而在成效如何。今天不把王中安正法。金人必來犯我。而我暫時還沒有把握勝金。兵書雲,知已知彼,百戰不殆。”
太子道:“我已知道此事,現在天已大亮,你速去向兵部稟報。然後密樞院才會匯簽奏報皇上。我也去父皇那兒稟報。
楊軻抱拳,轉身就走。
張馳對準備乘車進宮的太子道:“殿下,楊軻可充宣州宣撫使。”
太子沒有吱聲,急衝衝地向府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