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公府的西院除了果樹,還有不少珍異白石,妙在白石蒼蒼處多青苔。到了夜晚,青草叢中飛起點點流螢,螢光灼灼繞著白石果樹流連上下,煞是惹人憐愛。
清晨時分,桓溫帶著小烏出了西院往北院走去。北院是郡公府主院,院內環境雅致怡人。有翠竹冉冉環繞院落,小橋側畔蘭草隔水相映,院中有一大石桌,桌上有一玉料棋盤。
此際,溫嶠父女的雙手正在棋盤上廝殺。
“這就是傳說中的彈棋?”桓溫邊往前走去邊在心裡想道。
雖是溫嶠招呼桓溫前來,但桓溫來到之後一直站在他們身後看他們玩彈棋。
院中有一大杏樹,此時仍有徐徐杏花隨風飄落,案上的白玉棋盤也有幾許杏花點綴其中。
桓溫抬手用疊扇輕輕拂去肩頭的落花,如止水的面容上慢慢溢出了然的笑容。
自漢武帝平定西域後,得到一批善踢蹴鞠的胡人,這些胡人在踢蹴鞠時身姿矯捷英勇,漢武帝甚喜之。所以漢武帝也熱衷於踢蹴鞠,在當時掀起了一陣蹴鞠熱潮。
然,由於蹴鞠這種運動僅限於青壯年玩,要是年紀大的,或是體弱者則只能在一旁觀看。
況且,身系一國之重任的皇帝又怎麽適合去玩那麽危險的運動。但在群臣向漢武帝上諫時,並不能阻止他對蹴鞠的熱愛。
當時,唯有一人想出了辦法,那就是臣子東方朔發明彈棋進獻漢武帝。漢武帝轉向癡迷彈棋這種具有攻擊性又不傷身體的遊戲而舍棄蹴鞠。
白玉棋盤,底為正方,頂則圓形,正象征著天圓地方。局中隆起,而四周光滑平坦。溫嶠與溫光兩人對局,各執黑白棋子六枚,相互用各自所執的棋子擊打對方棋子,甚是激烈。
溫光用淡黃手巾抬手拂棋,臉上滿是得意傲然的笑。
“阿爹,這局我贏了,可不是你讓的啊。”
“光兒的棋技當真越發高超了。”
溫嶠站起來,微微舒展形體,見桓溫和小烏站在一旁,恍然道:“侄兒來啦,快過來坐。”
桓溫行禮後隨著溫嶠到另外一張石桌前坐下,並抬手將小烏一直提著的食盒拿過放到石桌上。
他一邊打開食盒取出一精致小壺,一邊輕聲道:“世伯近來身體不濟,且有熱毒之兆,不若以這金銀花代茶,日進兩盞,以解熱症。”
溫嶠聞言,端起一盞花茶輕抿一口,隨即輕輕放下茶盞讚賞地微笑道:“侄兒好生費心,若不是這段時間來一直習練你送給我的‘五禽戲’,今日怎有精力與光兒玩這彈棋。”
“溫哥哥,‘五禽戲’不是因為戰亂而失傳了麽,你這‘五禽戲’又是從何得來?”
溫光用手巾微微擦拭雙手,轉而端起桌案上的金銀花茶細細品起來,此花茶芳香通達,飲罷有一股涼氣溫潤肺腑,真是清熱良品。
對於溫光的提問,桓溫隻一笑,淡然道:“昔日華佗先生以《莊子》的‘二禽戲’為靈感之源,集合虎之威猛、鹿之安舒、熊之沉穩、猿之靈巧、鳥之輕捷來編成具有靈獸神韻的‘五禽戲’,正是利用了萬物之神力啊。”
桓溫說道此處,抬手給自己斟了一盞金銀花茶,花香嫋嫋而起,撲鼻而來,他笑道:“這‘五禽戲’只是溫機緣之下獲得,聽聞此法有健身納韻的功效,所以才鬥膽獻給世伯。正如這金銀花有宣散風熱,清熱解毒之用,萬物皆是相生相克。”
“侄兒說得不錯,也如這樹上杏花雖味苦卻溫補。
不但靈獸之姿可健身,連這百花亦能養生。” 溫嶠微微抬頭看向樹上不斷飄落的杏花,視線隨即轉向桓溫,帶著幾許探視。
他不明白的是,他從前從未聽聞這位桓家郎君竟還懂得醫理,可一想到他來溫家的這段時間,終日在藏書閣看書,又覺得一切都是合情合理。
溫光見自家父親如此欣賞桓溫,霎時覺得一股熱血湧上心頭,她是一個被寵壞的溫家七娘,怎見得別人分了她的寵愛。
就在桓溫見溫光向自己翻出白眼時,不欲與她過多糾纏,就把視線轉向另外一側。
這時,他見廊角處有一年輕郎君緩步而來,來人身穿朱衣素帶,頭戴烏紗卷雲帽,手持浮塵,一副道士的裝扮。
“老爺,殷家郎君已到。”原是管家早早就通報,溫嶠吩咐過,只要殷家的人到訪不需通報就可進來會見。
“晚輩見過郡公。”
“浩兒不必多禮,快來坐。”
桓溫看向那神情灑脫,年紀輕輕就有道骨仙風的殷浩,忽然神色一緊, 暗自想道:“他與袁耽一樣也是‘我’年少時的好友,只是後來他修習老莊道法,這才漸漸疏離交往。”
“桓弟,許久未見,越發神風俊朗了。”
桓溫見殷浩輕輕放下拂塵,微微側身看向自己。
“殷兄美言,溫不敢當。”桓溫清淺一笑,“殷兄才是越發地有道家的仙骨才是,溫真想與殷兄你一同拜師,學一學這得道化仙之術。”
在一側的溫光,先前她不曾見過殷浩,倒是時時聽她爹娘說殷家是高士之家,澹泊隱世,今日得見殷浩。只見他面若冠玉,一臉仙氣,比之桓溫的剛毅與孟嘉的俊美,她倒是覺得殷浩的恬淡更順眼。
溫嶠見兩位年輕郎君是相識的友人,巧言打斷道:“故人相見,不急著敘談契闊。浩兒,你還是先說一說,今日前來何事啊?”
殷浩站了起來,正色道:“晚輩受家父之命前來,有一事相托。”
殷浩說罷,桓溫明顯看到他對溫嶠掃視了四周一眼。
“在座的都是自家人,浩兒你但說無妨。”
“郡公近日來可是為牛渚磯精怪作亂之事擔憂?”殷浩示意跟隨一側的童子從用行囊中取出一物,他接過之後轉身遞給溫嶠。
殷浩繼續沉聲道:“此物名‘犀照’,有溝通神靈之用,家父命浩將此物獻給郡公,以助郡公平定禍亂。”
桓溫心中有些許驚駭,見溫嶠接過的‘犀照’不過一犀牛的角,又怎會有通靈的能力。
隨即,桓溫看向沉聲說話的殷浩,這個一副仙風道骨的年輕郎君,這般行事到底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