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寬和黑夫駕昭車至館舍接上了公子黔牟,公子黔牟已經換上了一身新禮服。蘇寬心道:春秋時代的貴族果然守禮!怪不得後世說周朝是禮樂興邦。黑夫駕車向國君府邸行去,一路上是黃土鋪路淨水撒街。公子黔牟知道自己是順帶著被禮遇了――蘇寬姐夫姐姐就是將來的國君和夫人,禮節上自然不能疏忽。
秋天日頭漸短,西方太行山高。
沒多久天色暗了下來,此時已經穿郭而過,進入內城。轉過兩個彎,卻見國君府邸已到眼前。
兩闕象一雙臂膀將府門環抱,其上箭樓高聳。
進入大門迎面青石路直通主殿。兩車右拐繞過主殿直入二門,車行至二殿陛前停下。
車尚未停穩,隻聽得一陣大笑聲傳來。寬兒抬頭一看,只見數人從殿中快步降階而來,當先兩人正是姐夫虢醜和姐姐魚母。虢醜邊走邊朗聲大笑,姐姐魚母則一疊聲的“寬兒弟弟,寬兒弟弟。”蘇明跟在後面微笑不語,再後面是同樣微笑著的蘇貉與夫人。
國君蘇貉在花甲之年意外得此麟兒本就十分喜愛,今日看他們姐弟親近目光更是慈祥,隻是久居高位,威儀自成,沒有過於表露。
寬兒母親蘇冶妊,來自東方薛國,薛景侯的女兒,現任國君薛宣侯薛勤的姐姐。雖然已經五十多歲了,依然雍容華貴,風韻猶存。俗話說娘疼滿崽奶愛大孫,蘇夫人對寬兒更是一臉的慈愛滿溢。
轉眼間數人來到車前,蘇寬兒正要鄭重施禮,早被姐姐一把抱住。公子黔牟見他們姐弟多年未見,自然無話,上前與蘇公、虢醜、蘇明等人見禮。
黑夫早駕車離開了。待見過禮,眾人重新拾階而上返回大殿。
本來此接風宴算是家宴,所以宴會設在二殿。步入大殿,見殿內已經設置好席位。
蘇明邀客入席,主位國君蘇貉及夫人,客位虢國太子虢醜,太子妃魚母、夷光隨侍左右。
東方席位依次是蘇明、田丹、幾位本家叔伯和國人中的實力人物,蘇寬兒敬配末席。
西方席位依次是旅居蘇國的衛國廢君黔牟、蘇明在周朝廷的兩個同事、虢醜的隨員。
今日主賓是虢醜。
虢醜入席舉目觀瞧,見大殿高大寬闊,裝飾大氣古樸。殿內早設下了編鍾、編磬,六面大鼓,絲竹管弦。樂人們或坐或立,手持樂器,早已做好了準備。
最為引人注目的是兩架巨大的屏風――北邊主席之後的一張以金、銀、朱砂彩繪宣王射獵圖。客席之後的是穆王西行圖。
地面滿鋪毛氈,毛氈之上設席。席上設幾案,每個席位周圍均立燭台,每根燭台上插有兒臂粗的牛油巨燭十數根。天花藻井懸掛六掛枝形吊燈,照的大殿通明透亮、流光溢彩!
虢醜暗暗點頭:到底是千年古國!
古籍記載:己姓昆吾蘇、顧、溫、董乃祝融之後,其國滅於夏。然夏帝芬三十三年,封昆吾氏之子於有蘇。至殷帝辛伐有蘇,獲蘇妲己而歸。
本朝分封天下,始封諸侯七十一。本家姬姓據五十有三,異姓諸侯十八國,蘇國居其一,得封於溫地十二邑另有祖居靠近邢許之地。昆吾不論,就算從夏帝芬再封算起,蘇國也立國一千二百多年了,底蘊果然深厚!
虢醜又想起魚母出嫁時的陪嫁,嘴角揚起了笑:昆吾善做器,魚母陪嫁的財貨自然不菲,但那二百匠作真真是能工巧匠!如今虢國的戰車在諸國之中早就以精良著稱,兵器也以堅利聞名。
想到這裡,忽聽得蘇明說話了。
蘇明走到庭中央,先對蘇公及夫人一揖,再對虢醜魚母一揖,朗聲道:“有客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貴客之國,恕不曾遠迎。”大殿攏音,聲音顯得宏亮又清晰。
然後蘇明帶著熱情的笑容對虢醜再作揖,儀態雍容大方。
虢醜起立,回揖,口稱:“不敢!”
蘇明轉身對西席眾客人行了個行揖,動作姿態如行雲流水,瀟灑自如。眾人回禮。
蘇明取尊為虢醜斟酒,侍者也給眾人斟酒。蘇明向虢醜敬酒,飲畢,虢醜回敬一爵。蘇明給虢醜斟滿酒,又向西席客人們敬酒,客人們回敬。
一套儀式落落大方,賞心悅目。蘇明歸座。
此時眾侍者魚貫而入,如穿花蝴蝶一般給眾人布菜,忙而不亂。
虢醜看幾案之上,左邊是帶骨的羊肉,右邊是需要切食的牛肉。肉食烹製精細,尊爵箸匕華美。
片刻之後蘇明再次離席,走到殿門口對著等候在那的穿著禮服的黑夫父親無病道:“命賢弟為宴正,請勿推辭。”無病回禮道:“正要效勞,敢不從命!”於是無病得令,登堂入室。
侍者取F為無病盥手,盥手後無病持酒觥走到中堂,雙手秉觥作一個環揖,朗聲道:“少壯孝悌,耄耋好禮,修身以俟死者皆在此列,請滿飲此爵!”
於是先對東席共飲一爵,再對西席共飲一爵,這是交代眾人聽從宴正的號令。
接著無病對蘇貉蘇明行禮道:“待某下去準備。”轉身出了大殿。
蘇明點頭,擊掌道:“樂起!”
隻聽得玉振金聲一通悠揚婉轉,緊接著絲竹管弦應和起來。
一隊舞娘魚貫而入,在中堂排成六行六列,和著音樂翩然起舞。
祥和莊重的樂曲聲中,寬兒的叔伯中有善歌者起身高歌道:
“南有嘉魚,A然罩罩。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
南有嘉魚,A然汕汕。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b。
……“
樂聲一起,眾席都開始動匕動箸。
各席有妻妾或者侍女向主人或尊客獻食。吃一味,獻一味。一味食畢,再獻一味。一俟席上停匕停箸,侍女則盛好羹湯。
蘇寬則細心體會這時代的禮樂,這可是中華文明成型的時代啊。
一曲演畢,再演一曲。
“賓之初筵,左右秩秩。籩豆有楚,肴核維旅。酒既和旨,飲酒孔偕。鍾鼓既設,舉~逸逸。大侯既抗,弓矢斯張。射夫既同,獻爾發功。發彼有的,以祈爾爵。
……“
待到曲終舞歇,宴正無病帶著兒子――換了裝束的黑夫手捧弓箭走進堂中,向蘇貉蘇明作揖,然後對虢醜說:“弓矢既具,有司請射以饗客。”
虢醜回答:“為二三子,不敢辭。”
黑夫於是上前對蘇貉匯報:“某為司射,請射於賓。賓許之。”蘇貉道:“可。”
黑夫一揖後下堂。一轉眼,黑夫扛著兩個箭靶進來。無病喊道:“張侯!”黑夫就在大殿門外場坪上放置好兩個靶子。殿門外早就設好燈火,通明透亮。此時帷幕後的四面大鼓擂響,越擂越急,越擂越急!
一通鼓罷,無病肅容大聲道:“賁軍之將、亡國之大夫與為人後者不得入場,余者皆入。”然後上前請示賓主,拖長聲音說:“比耦!“
蘇寬此時靠近太傅田丹,問道:“賁軍之將、亡國大夫、為人後者那不是再也不能參加宴會了?大點的宴會必有射禮啊。”
田丹難得地開個玩笑道:“臉皮厚的話,倒也無妨。”
蘇寬聽了笑出聲來,心想:“師傅也有玩笑的時候啊。”
忽聽得鼓聲再次響起,一聲緊似一聲。
原來是“示侯”已畢,由司射黑夫“誘射”,也就是示范。
黑夫精神抖擻,右手一支箭,腰帶上插著三支,家傳的快箭法使出,“鐸鐸鐸鐸”四聲連響,四箭全中靶心,眾人轟然叫好。黑夫得意洋洋,拱手高過頭頂,作了個環揖,回到隊列。
這時宴正無病唱道:“行初射禮!”接著又唱道:“無射獲,無獵獲,上耦升射。”
趁這功夫,蘇寬又湊到師傅田丹身邊小聲說:“師傅,射禮如此繁瑣,倒不如在校場練射痛快。”
田丹左右看看小聲說:“這怎麽能夠相提並論,射禮乃古禮。你可曾見過射禮中有人不服爭吵的嗎?”
遲疑片刻,蘇寬回說:“還真沒有。”
“正是啊!射不中,怪不得別人,隻能在自身找原因,怨謗無所生。”
太傅田丹則接著教導蘇寬道:“而且雖有勝負,爭勝的結果,是讓不勝者飲酒。爭勝過程,大家互相揖讓。這不是很君子嗎?所以射禮有教化作用,君子樂之。”
蘇寬現代人思維,不喜繁瑣禮儀,無聊中向姐姐看過去,見姐姐凝神觀看射禮,也就轉頭繼續看向場中。
此時司射黑夫唱道:“眾賓卒射。”
宴正無病道:“取矢。”
於是獲者將靶子上的箭支取下。無病走上場中,向獲者和算分者敬酒。算分者將成績報出。無病驗證無誤後,走到堂前宣布分數結果。
宴正無病接著唱道:“不勝者飲,上耦升堂。”
先升堂者勝,所以是上耦勝了。由勝者給不勝者斟酒。於是在“承讓承讓”“不敢不敢”中,敗者飲盡爵中的酒。所有參射者各個歸組。
於是宴正無病走到蘇貉虢醜案前作揖,朗聲道:“請行卒射禮。”
蘇貉道:“可。”
虢醜說:“有勞。”
無病走到樂正面前,拱手說道:“有君命在身,命老兄為樂正。”
樂正回揖道:“遵命。”
宴正升堂。司射黑夫又拉長音唱道:“行――終射禮。不鼓不釋。”
於是上耦取矢升堂站好位置。無病發令:“樂起。 ”
樂正開始奏樂。
眾人和著音樂,聽著鼓點依次將箭射出。
蘇寬平日裡最煩這些繁瑣的禮儀。但是此刻射禮的儀式感再加上整齊的箭聲、入靶聲、音樂和震蕩肺腑的鼓聲,看得他也莫名的感動,不由得想起後世興起的“漢服運動”。在世風日下、道德危機的情況下,人們又想起了傳統的可貴。
司射黑夫看看箭已經射完,唱道:“眾賓卒射。”
宴正無病走到堂前,與算分數的核對計分結果。升堂唱出得分結果。無病唱道:“不勝者飲。”
待所有人飲畢,無病來到蘇貉虢醜面前道:“三番射畢,請主人尊客升堂。”
於是眾人回到大殿添酒回燈。
酒宴上氣氛再起,經過射禮,大家熟悉起來,串席敬酒的慢慢地多了。
無病示意樂正,樂正奏樂,樂出《小雅-賓之初筵》正應景。但是這樂正促狹,唱的是前面沒唱完的下闕,反而更是形象應景:
“賓之初筵,溫溫其恭。其未醉止,威儀反反。曰既醉止,威儀幡幡。舍其坐遷,屢舞仙仙。其未醉止,威儀抑抑。曰既醉止,威儀PP。是曰既醉,不知其秩。
……”
正在眾人酒酣臉熱之際,一個小黃門快步趨向國君蘇貉,附耳說了幾個字。
聽完蘇貉臉上驚訝、疑惑、欣喜挨個顯現,然後突然說道:“快快有請!”
蘇貉年高,不敢多飲,此時行動還很靈便。說完立即起身向殿門外迎去。邊走邊說道:“都這個時候了,他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