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貫沉吟半晌，“有機會我要上山去看看。”

　　宋百虛急道:“東家不可，這龜山是被天神詛咒過，不許凡人登山，所以登山者死，山下者活。”

　　“那為什麽山上大部分道人都好好的?”唐三貫笑著反問。

　　“因為……因為……”宋百虛也答不上來。

　　正在這時，後院傳來一聲脆響，“啪嗒。”

　　唐三貫捂頭，“又碎了一隻碗，這已經是第三隻了……”

　　“是妍兒姑娘?”宋百虛呵呵一笑，“小姑娘細皮嫩肉的，一看就知道是個富貴命，沒做過低賤活兒，不過，她說她會學……”

　　唐三貫也奇怪，不管是宋百虛還是唐母，幾乎一個照面就喜歡上這姑娘。不過回想起清純露珠似的小姑娘，的確很容易討人喜歡。

　　“東家……”宋百虛忽然神秘兮兮起身，“您來跟我看幾件東西。”

　　宋百虛的房不在後院，而是店鋪大堂有個側門，走進側門，是一間二十平米的臥房。

　　唐三貫跟著他走進去。

　　宋百虛先點燃燈籠，再關上門，然後掀開桌上的搭布。

　　都是昨天晚上宋大錘送來的歹人“贓物”。

　　宋百虛拿起一對銀湯匙放在燈籠下，“東家請看，這對湯匙分別刻有雄雌兩隻鸕鶿，活靈活現;再看這對銀製燭台……”

　　宋百虛倒轉燭台，唐三貫看到底部刻有“吉祥喜慶”和“一生好運”的字樣。

　　“這是婚嫁喜器，還有這件。”宋百虛拿起一隻玉杯，感歎道:“這物件可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白玉雲紋鷹熊合巹杯。東家您看，它的玉質極為溫潤潔淨，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工罕見的精美，非世家大族不能有，而且應該出自江浙一帶。”

　　唐三貫知道合巹杯，顧名思義，就是洞房花燭夜所用，當然，有些青樓名妓也喜歡用合巹杯調動情緒。

　　他接過玉杯，杯身由兩個圓筒形杯子並連成器，筒杯身陰刻龍紋、卷雲紋，其接口處有陰刻篆文“子孫寶之”印。筒杯間一側鏤雕展翅立鷹，爪踏臥熊，另一側有獸面紋、熊尾與鷹尾相連做柄，造型精美別致，獨具匠心。

　　宋百虛道:“還有兩個首飾匣，以玉器金器為主，少量銀釵，如果這都是妍兒姑娘的，她的來歷可不簡單。”

　　唐三貫挑目，“她承認這些物件是她的嗎?”

　　宋百虛搖頭。

　　“可惜，宋大錘沒有留下毛賊的活口。現在死無對證。”唐三貫放下合巹杯，“婚慶喜器先收著，這些首飾，宋叔你擇幾件，找時間帶上她進城典當，看看她什麽反應。”

　　宋百虛剛點頭，便聽到外面傳來一道聲音，“有人嗎?宋掌櫃在嗎?”

　　“是那何二，怕是又來送雞蛋。”宋百虛和唐三貫相繼走出去。

　　果然。

　　何二提著竹籃，站在門框前，向裡邊張望著。

　　看到兩人，他笑著行禮，“小的見過恩公、宋掌櫃。”

　　唐三貫早已和熟稔，笑著說:“上次都說過，不要送得這麽勤，留些雞蛋自家用……好吧，你也倔強，宋叔，一會盛一碗排骨湯給何二端回去，算我孝敬給何二母親的。”

　　“好的，東家。”宋百虛有對何二道:“何二，你不妨在這裡吃了晚飯，再帶碗湯回家給你母親。

　　“謝謝恩公！不過……不必了……”何二帶點靦腆笑著婉拒。

　　“怎麽了，是不是不想陪我喝幾杯?”宋百虛鼓起眼睛。

何二不僅送雞蛋，如果趕巧宋百虛在整理屋頂什麽的，何二都會留下來幫忙。宋百虛已經留他喝了兩回酒。　　“不是……巡檢司今天晚上有個行動，我現在必須馬上趕去與人匯集……下次，下次一定陪宋叔喝個夠。”

　　“哦！”宋百虛沒有喝酒的對象，有些失望。

　　唐三貫眼睛微眯，忽然對何二說，“跟我出來。”

　　出到店鋪門外，唐三貫問，“今晚有什麽行動?”

　　何二稍作猶豫，小聲回答:“據說是個大行動，巡檢司今天召了六十多散役，每人可分八百文錢。”

　　“你知道是什麽樣的行動?”

　　何二摸摸自己的腦袋，吞吞吐吐道:“小的好像聽說，南陽府有小隊官兵炸營，有不少兵卒逃亡向均州、光化方向，我們接到的命令是趕到襄陽和光化之間的野河口堵人……”

　　“野河口?”

　　“是漢江在襄水上游水面最狹窄之處，過江就可穿入湖廣，還可南下江西江浙。”

　　唐三貫問，“楊巡檢親自帶隊嗎?”

　　何二搖頭憨笑，“這就不曉得了。”

　　“時間地點不會有錯?”唐三貫追問一聲。

　　何二點頭，“我是無意偷聽楊巡檢對書吏交代的。”

　　也許這就是做掉楊巡檢的機會，唐三貫深深吸了一口氣，拍了拍何二的肩膀，“很好！你去吧。”

　　何二拱手告辭。

　　目視何二走幾步，唐三貫忽又沉聲叮囑道:“何二，晚上你需要小心謹慎，不要出頭，更不要搶功勞……”

　　“小的不會的。”

　　看著他走遠，唐三貫走進屋子，和母親說了幾句話，暗中交代宋百虛幾句，便匆匆離開。

　　他此去襄陽城，是要去見王若莆。

　　催使他跑這一趟既有何二的情報，還有宋百虛送回的消息。如果黃子善真的轉行，醫戶圈中的“名聲”黃子善自然棄之如履。那麽他就能毫無顧忌對唐家和他出手。

　　所以他才急切要見王若莆。

　　前兩次他去王家，都沒有遇到人。

　　這一次，他打算趁王若莆吃下午飯之前趕到。守株待兔！

　　不管王若莆是不是差錢，就捉拿逃兵而言，對王若莆也是軍功，況且逃兵已經入境襄陽府。他敢賭王若莆和他一樣，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大步快走，兩刻時間後他進了城。

　　來到王家院前，敲響大門。

　　一名家仆開門，見是來過幾次的小大夫，遂把他請進，說二公子身體大好，又開始整天蹦蹦跳跳……

　　唐三貫沒有心思和他談二公子，“你們王大人在家嗎?我有事求見。”

　　“你來的正巧， 老爺剛回來一會。稍等，待小的去稟報。”

　　片刻之後，家仆出來說，“老爺有請。”

　　唐三貫跟著家仆進了書房。

　　王若莆似乎剛更完衣，站在窗戶前，伸展左臂，以便家仆系衣扣。

　　唐三貫靜等王若莆轉身，這才微微施禮，“見過王大人！”

　　王若莆的眉頭微有鬱結，扯了扯嘴皮，淡淡道:“唐大夫可是為了小兒前來?”

　　唐三貫笑笑，“恭喜王大人，二公子身體恢復康健。隻是以後盡量不再吃辛辣，油膩，刺激性的食物，譬如他喜歡的炸糕，實在忌不住，就少吃。”

　　王若莆輕嗯一聲，眼睛瞥向窗外，沒有想說話的意思。

　　按常規，王若莆這姿態等同於“端茶送客”。

　　王若莆今天剛和三個千總在營房商量了一下午，卻沒有任何結果。守備府欠了二千多兵卒三個月的銀餉，已經有兵卒開始鬧事，今天把一名百總給打了。

　　他上午跑了趟知府衙門，白無狄白知府躲著不見，又跑去縣衙門求見，說是知縣大人去了城外主持賑災。

　　他巴巴趕到城外，卻又被告知，知縣大人已回了城。

　　他可是從縣衙直接來城外的，如果知縣大人返程，他怎麽沒碰上。

　　不過是躲避拖延敷衍。

　　等真出了大事，你們一個個能逃得了罪麽?他心情煩躁的伸掌拍了拍窗沿。

　　“在下今天聽人說，巡檢司晚上有個大行動……”

　　唐三貫一開口，王若莆驀地回頭，不愉道:“你怎麽還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