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貫走進儲藏間,抱著一塊長牌匾走出來,平放在大堂條桌上,慢慢揭開包裹的棉布,露出一個長約180厘米,寬若80厘米的紅木牌匾。
牌匾上用楷書撰刻三個大字――和慶堂。
伸手撫摸著帶有歷史底蘊的三個燙金大字,唐三貫眼睛閃爍出莫名複雜的色彩。他沒想過穿越,沒想過會是明末亂世,更沒想過會穿越到一個中醫世家。這是巧合,還是命運冥冥中的指引?
“少爺,少爺……”宋百虛聲音顫抖,想勸說他收回成命。
唐三貫搖搖頭,雖然沒說話,但他的神情已經給出一個確定無疑的回答。
宋百虛本來帶著悲哀與惋惜的表情,這時全變成恐慌。還有一絲怒其不爭。
唐三貫拿抹布,小心翼翼的擦拭兩遍,搬來梯子,翻出釘錘和四顆乳釘,爬上梯子,在門楣上用手丈量,釘下乳釘,然後在宋百虛的唉聲歎息下,把牌匾擱上乳釘。
“這完全是瞎胡鬧,老主人地下有靈,怕是……”宋百虛連連跺腳,滿臉焦躁不安。
“宋叔,父親最在意的應該是這塊牌匾從此不見天日。”唐三貫背負雙手,站在牌匾下左右打量,語氣不緊不慢道:“這塊牌匾,他們永遠拿不走。”
“可是……你掛出來,他們就……就……”宋百虛失魂落魄的仰視著牌匾。
唐三貫笑了笑,輕聲道:“請容我試上一試,不嘗試,這家鋪子也遲早關門……”
忽然,從院內傳來一道聲音,“少爺,夫人喊你去喝鯽魚湯。”
“我去一下……”唐三貫朝宋百虛做了個手勢,便朝後院走去。
留下宋百虛呆立當場。
宋百虛呆愣,不僅僅是唐三貫膽大包天掛上牌匾,更是震驚唐三貫的異常表現。
往日裡唐三貫性子儒弱,又膽小甚微,何嘗像今天這般果敢?
他喃喃道:“他莫不是急得出了瘋症,否則……”
唐三貫快步穿過窄小的院落,走進西廂房,入目是兩個四五十歲的婦女,一坐一站。坐著的是他的“母親”唐氏,雖然鬢角生出了白發,腰背也微顯彎曲,但乾乾淨淨的服飾,以及她的動作姿態,足顯老太太往日的雍容。
站在桌子旁邊的是五十多歲的甘嬤嬤,也是唐氏的陪嫁丫鬟。
以前和慶堂最鼎盛時期,算上藥童家丁護院,足有三十多口人,但現在,加上唐三貫和宋百虛,也就剩四口人。
“貫兒,快,趁熱喝了這魚湯。”唐氏看到他,微帶憂慮的臉上露出笑容。
“鯽魚湯,好東西,母親,您先喝。”唐三貫自然的端起魚湯,遞到母親身前。
“娘已經喝過,貫兒,別等它冷了……”唐氏輕推。
唐三貫看了一眼默不出聲的甘嬤嬤一眼,眼睛的余光掃向小桌子上的藤製菜蓋,透過縫隙,他依稀能看到碗碟中的窩窩頭和紅薯粥。
雖是兩世靈魂融合,但唐三貫對母親唐氏的情感並沒有受到影響,隻是這三天的點點滴滴,已經讓他感受到來自母親的無比溺愛和寬容。
他走過去,揭開藤蓋,拿出一隻黑底小碗,分出一半魚湯,雙手遞到母親面前,“孩兒願和母親分享。”
“你這孩子……”唐氏眼瞳中露出歡笑,接過小碗,“好,好,娘喝便是。”
唐三貫目視母親喝乾魚湯,這才舉碗,喝盡,稍作猶豫道:“這兩天也許會發生點事情,孩兒請母親千萬別擔憂,
孩兒自有分寸。” 唐氏歎息道:“家裡都這樣了,還能有什麽事情,隻是苦了我的貫兒。”說到這裡,唐氏兩眼濕潤。
唐三貫害怕看到母親落淚,他低頭一揖,退出門外。
走出房門,他聽到甘嬤嬤小聲抱怨,“小姐,您也太寵溺少爺了……”
唐三貫站在窗下。
“唉!你別又嘮叨他,貫兒生性善良,都怪你家老爺瞎了眼睛,養了一匹白眼睛狼……”
“兩匹,還有那唐猛,打小我就看他不是個東西……”甘嬤嬤繼續說:“如果不是少爺當初要和黃奸賊打什麽賭,城裡的店鋪又怎麽會輸了出去?”
“要怪就怪那唐猛,他和黃奸賊串通一氣,忽悠貫兒……我對不起老爺,也對不起貫兒,如果老爺還在,貫兒已經入了社學,現在……”
“小姐……家裡這樣,遲早撐不下去的。”
唐三貫聽到母親悠長的歎息聲,躡手躡腳走出狹窄的後院。
…………
…………
中午十分,官道忽然卷起陣陣風塵。三騎當先,後面是三輛騾車。
宋百虛精神緊張的站在台階前,雙手緊揣在一起,眼神恍惚。
馬是南地小花馬,馬身不高,相比北地馬,毛色黯淡,不善速而顯耐力。馬上的三名男子,皆身穿灰綠色袢襖,系齊腰甲,頭上綁著紅色頭巾,背後插著一杆長槍。
懂行的人一看,便知道這是地方軍隊服飾,巡檢司標配軍士巾服。
而國家軍隊的服裝,基本采用戰裙盔甲氈笠裝配。
為首一名男子,年約二十三四歲,身材適中,臉型消瘦,眼睛不大,但靈活中略顯閃躲。
“籲!噠噠噠!”
三騎士在台階前先後下馬,宋百虛空洞的眼神看到為首騎士,眼神立變,語氣嚴厲道:“唐猛,你還敢回來……”
唐猛先是略顯不安地往店鋪裡打量,氣短心虛,又覺得自己如今不比往日,堂堂巡檢司的小旗,手下也管三個兵卒,已經不是唐家的家仆,他連咳數聲,板起臉,盯著宋百虛,目光冰冷,道:“宋掌櫃!今日過來,是奉上司之命,特來督辦唐家祖匾挑戰事宜,怎麽?我還不能來了?”
唐猛的語氣和氣勢,都夾帶著勝利者的余威,加之宋百虛本身心氣低沉,他瞬間沉默了,目光看向後面三輛騾車。
第一輛騾車上下來的是黃子善和一名年約四旬的男子,男子身形清瘦,面容冷峻,身穿深藍色便袍,氣態不凡。
黃子善恭恭敬敬迎其下車,口稱,“柳太醫一路辛苦!”
宋百虛看到此人,臉色瞬間大變,他沒想到黃子善竟然能請襄王府的柳觀瀾前來充當中人。
宋百虛瞬間彎腰低頭,囁囁道:“柳太醫大駕光臨,實乃……”後面的“實乃唐家之榮幸”卻是怎麽也說不出口。人家可是來摘唐家祖牌的。
柳太醫輕輕頷首,目光清雅的瞟向河邊柳樹。
第二輛騾車下來的是宋百虛的老相識,襄陽府惠民藥局的醫官白重九,以及敬醫坊的大掌櫃毛先華。
這兩位倒是比較和氣,笑呵呵地和宋百虛點頭寒暄。
宋百虛瞬間已急得滿頭是汗。
黃子善不惜代價請出這樣的三個中間人,唐三貫要是輸了,沒反悔的半點機會。
第三輛騾車上躺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 體格算得上健壯,隻是穿的衣服不僅破舊,身上糊滿了嘔吐物,看上去汙跡斑斑,隨風帶來一股餿臭味,旁邊兩個男子不時自捂口鼻。
這……就是黃子善帶來挑戰的病人?
宋百虛不由自主上前幾步,下意識的抬腕把脈,同時觀察病人的臉色。
很快,他眼神一亮,示意病人伸出舌頭。
兩名看護七嘴八舌說病人早上開始胃脘痛、胃痞、嘔吐等。
宋百虛直起身,這病簡單啊,根據病人的病因、症狀及舌脈表現,基本可以斷定,病人因食滯胃脘,只需開一副消食導滯,和胃降逆的方子便可消症。
不等唐三貫出來,他果斷開口,“我開一副方藥:保和丸加減:神曲、山楂、萊菔子、陳皮……”
黃子善發出冷笑。
柳太醫的心思都在初春的河堤上,根本不看這邊,白重九笑而不語,倒是敬醫坊的大掌櫃毛先華不忍看宋百虛的笑話,出言提醒道:“宋掌櫃,此病症確鑿犯胃無疑,足下開的方藥再靈,卻有個前提,病人水食不能進,進則嘔吐,藥水無法入腹。”
宋百虛大驚,再次上前拿脈,半晌,臉色灰敗,他終於知道黃子善為什麽挑選這樣一個急診病人,因為,治療此病症的唯一有效方式,就是針灸放血療法。
而唐家,從來就不精針灸。
不消說他,就是唐老爺復活,也無能為力。
這時,一個年輕的長衫少年出現在牌匾下。
黃子善目光陡獰,“唐三貫,你是出來認輸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