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衣袍飄飄的中年男子看到屋子裡是位十六七歲的少年,都大感詫異的面面相覷。
一男子拱拱手,“在下宋子寧,來自襄陽九針宋家,敢問這位公子是?”
唐三貫還禮,“在下唐三貫,來自和慶堂。”
宋子寧還沒答話,左右兩名男子齊齊一“咦”,爭先恐後問,“你就是唐敬之唐老前輩家的公子?”
“你就是被洪少茗洪禦醫許為‘少年可謂’的唐三貫?”
唐三貫頓時知道,這三位應該是襄陽府醫戶同僚了,他左右拱手,“正是不才,唐三貫。”
“果然年輕少年……”
“聽說你擅長刺絡療法,上次有位何二便是救自你手?”九針宋家的宋子寧大感興趣。
“你果真當洪老爺子面扣筋撥骨,救了那宋百戶?”
第三個男子滿眼狐疑,“我和你父親唐前輩很熟,以前沒見他展示過刺絡術、正骨法呀?”
唐三貫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病榻上的左九常,“這位病人得了急性之症,耽擱不得,我得抓緊時間給他施治,各位有什麽要問的,可否等我一等?”
“急症?他這是附骨疽,氣滯血瘀,感染毒邪,瘀毒搏結,深擾骨髓,腐敗化膿……單純的清熱解毒、扶正和營已經無效……”宋子寧大奇道。
另一名男子也說:“昨天金長庚今太醫來瞧過,說他腿生死骨致傷口經久不愈,並兼體倦乏力,骨爛肉腐,是脾腎兩虛,氣血大衰,其證純屬陰寒入骨之證。並說,如果早兩天或許有救,現在,神仙難救……”
“他的病我昨天也看了看,如果早幾天,以滋養脾腎,大補氣血以托毒外出,促其生肌長肉,或許有救。”
唐三貫輕聲道:“如果是慢性病症,湯藥針灸或許有效,但他犯的是急性病症,現在唯一的方法是開刀擠膿,藥撚捅骨……”
三個大夫像是看傻瓜似的看著唐三貫。
半晌,一名男子尖聲怒斥,“洪少茗洪前輩或許瞧你年輕,鼓勵你幾句,你就不知天高地厚,金太醫都自承無救……”
“荒唐!黃毛小兒,荒唐至極。”
倒是宋子寧語氣稍微溫和點,“也許唐大夫另辟蹊徑……再說,試一試也無妨,反正他……”
唐三貫全然不予理睬,伸手道:“妍兒,藥箱拿來。”
妍兒氣鼓鼓的走進來,沒好氣對三個醫戶道:“你等治不好,怎知我家少爺治不好?讓開……”
唐三貫汗顏,他也只是在賭一把,這個時代沒有檢查儀器,他尚且不知道對方的骨膜發炎沒有,如果骨膜發炎壞死,便要切開骨膜,然後在病變骨質上鑽孔,或用骨鑿開窗,使骨髓腔的膿液充分引流,用生理鹽水衝洗傷口,再置入抗生素,皮膚皮下全層縫合。
在這個時代顯然是奢望。
他唯一指望的,是對方沒有得敗血症,骨質暫時還沒有被膿血細菌破壞。那麽在沒有抗生素的時代,開刀引流,排毒泄膿,襄陽黑藥便成為唯一的救治希望。
“你有多大把握?”宋子寧問。
唐三貫接過藥箱,一邊開箱一邊說,“一成。”
“一成?那不等於說一點把握也沒有?”另一名男子不快道。
“我需要小爐子加熱水盆,不知道這裡……”唐三貫看向宋子寧,他相信氣場,特別是人和人之間的氣場,有的人碰面,一句話都不說,總感覺格格不入,而有的人,哪怕不開口,看著就沒惡感。
“正好我知道一個地方有,稍等片刻,我喚人搬來……”宋子寧匆匆跑出屋子。
唐三貫見另外兩人緊貼在他的身後,他直起腰,向屋外伸手示意,“抱歉!屋子狹窄,活動不開,為避免影響我的手術,還請兩位去到屋外等候。”
“我倒要瞧瞧你的手段是如何高明。”
“在下從醫二十余載,今天倒要開開眼界。”
兩名大夫氣哼哼退出屋外。
唐三貫沒有心思和他們鬥嘴,他打開藥箱,抽出底部櫃格箱,拿出三瓶高度白酒。
這三瓶酒,是他通過當地的低度酒,重新蒸餾提純而來,雖然遠遠比不了上世的醫用酒精和碘伏消炎水,但在這個時代也勉強能用。
之所以才提取三瓶,是因為工藝太過複雜,這個時代的工具配料有限,他等於一滴滴的提純加工。
先拿一個小碟碗,倒入適量白酒,再打開手術包,拿出一把小號手術刀,一把手術鑷。
全部浸泡在白酒中。
還有個問題,沒有長撚子,古代用的是硬紙型撚子,主要用來疏通肛肌,但這種硬度的撚子顯然不適用疏通骨骼上層組織。
他怔愣半晌,大步走出屋外。
此時,屋外已站了五六個人,大概是被兩位醫戶同僚的聲音吸引過來。
唐三貫匆匆來到一棵柳樹下,尋了一根粗細適中的柳條,折斷而回。
回到房間,他用浸泡一夜的白絹布層層包裹嚴實,兩頭扯了扯,不易松散斷裂,這才長松了口氣。
“少爺……”
唐三貫回頭,妍兒拿著鵝黃色的繡帕, 輕輕墊腳,溫柔地替他擦拭額頭的汗珠。
“謝謝!”習慣性的說出這兩字後,唐三貫不覺有異,但妍兒的黑亮眼珠露出異彩,太新鮮了,哪有主子給奴婢言謝的理?這唐家少爺,簡直太異類了。
微微彎腰,待妍兒擦拭完畢,他打開第二層藥屜,拿出一套銀針。
這套銀針今天很關鍵。如果上一世做類似骨髓炎手術,算比較小的小手術,但麻醉是必不可少的步奏。如果是上肢可用全身麻醉或靜脈麻醉,下肢可用硬膜外麻醉。
但這個時代沒有麻醉藥物,他唯一指望的是針灸止疼法,另外,就得看對方的精神力和頑強毅力來支撐了。
古代傳說什麽關雲長刮骨療傷之類,是經不起推敲的。活生生的人,用刀子刮骨頭,疼就可以把人疼死,疼暈。而傳說中關雲長卻面不改色,仍鎮定自若的和馬良下棋。這簡直是反科學反人類。
唐三貫再次掀開左九常的棉被,把他的右腿搬開呈六十度角,腳掌放在床邊的板凳上,板凳和床鋪之間放著一個大開口的陶罐。
“一會非常的疼痛,你要活命,就必須讓自己保持清醒,千萬不要暈過去,一會疼得厲害,就咬著這棉被。”唐三貫也顧不得這被角有多髒,遞到左九常嘴邊。
左九常沒有吭聲,但他張開嘴邊的動作展現了他的決心。
“我開始扎針了……”唐三貫解開左九常的小衣,伸手丈量卡摸穴位,然後用高度白酒浸泡過的白絹布在他肌膚上重複擦拭。
三四次後,他撚起銀針,一根根插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