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城內，馬超已經被松了綁，正在一聲不吭地坐著發呆。

　郭嘉這番話說下來，他才意識到，對於馬家，自己就是個禍害。

　想起前番種種，自己仗著西涼少將軍的身份，到處惹事生非，一次次仇家找上門來，又被他或打或罵或威脅趕跑。

　他之前總覺得那是對方怕了他的武勇，但現在想來，憑自己一個人再怎麽厲害，也嚇不住羌人和西涼各部，人家怕的，是西涼馬家，是父親手下的五萬兵馬。

　而自己，從頭到尾只是個惹禍精，對這個家而言，甚至不如弟弟妹妹們有用...

　武勇?武勇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見誰一人威壓四方。

　若是沒有父親的一次次庇護，若是自己不是少將軍，以這性子，在邊塞之地早被人打殺了。

　自己...真的太過於自負狂傲了啊...

　一勇之夫！

　一勇之夫...

　今日張遼他們還是要生擒，尚且隻用百余人，若是仇家欲置自己於死地，真的不敢想象...

　那些仇家，可不會跟你正面對決，他們只會用更卑鄙更低劣的手段，若真有那天，自己會是怎樣下場?

　他想起前番父親的諄諄教誨，父親想讓他做個將軍，而不是魯莽的勇士。

　當時父親各種舉例說教，自己一句也聽不進去，隻覺得武勇可以蓋過一切，但如今被擒，方知父親深意。

　不是所有人都會忌憚西涼馬家的。

　比如眼前這些人，人家代表朝廷，壓根不會考慮什麽馬家報復，之所以留自己性命，只是因為父親一直約束兵士，沒有表達反意而已。

　這一次，依然算是被父親所救，只因父親考慮深遠。

　若依了自己的性子，攻城略地屠戮百姓，此時被抓怕是立刻身首異處了。

　父親...

　馬超望向關門方向，恍惚間，似乎能看到父親急切猙獰的面孔，那是在擔心他的安危。

　即便是反叛，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人常說，不經歷挫折，便不會真的成長，這話一點沒錯，馬超經此一難，倒是懂了不少道理，也更加明白父親苦心。

　“奉孝先生，”馬超轉頭求道:“可否讓我勸父親退去?”

　“少將軍在擔心?”郭嘉笑道:“嘉並未安排士兵上城襲殺，令尊沒有任何危險。”

　“可...可父親年邁，如此空耗體力也是不妥啊。”馬超急的站了起來，卻不敢有什麽異動，武器不在手裡，況且他也知道了亂動的後果。

　“少將軍孝心可嘉。”郭嘉微笑點頭，沉吟片刻後抬頭說道:“嗯...少將軍可以走了。”

　“先生不可！”張遼和眾將士全都站了起來，好不容易抓到的，怎麽能就這麽放走?

　馬超也有點懵:“走?現在?”

　“是啊，少將軍不是擔心令尊身體嗎?”

　郭嘉笑得自然，馬超心裡卻更加沒底。

　馬超重新坐回位置，裝作自然的表情:“先生何必欺我?花這麽大力氣把我抓來，就這麽放回去?”

　“當然沒那麽簡單，”郭嘉坐在他對面笑道:“需要少將軍幫個小忙。”

　“這...”馬超猶疑道:“你且說說。”

　“嘉原本的打算，是要雙管齊下，讓令尊知道我本事，重新估量一下後果。但既然少將軍明理，就不必再有無謂犧牲。”

　“此話...何意?”

　“隴西，”郭嘉坦然道:“昨日戰罷，嘉便派了華雄將軍去偷取隴西郡城，算算腳程，若是路上不曾耽擱，今晚便可到達。”

　“這...”馬超神色有些慌亂，隴西只有李虎帶著五千兵士鎮守，既無謀士也無大將，城中兵士也不曾歸心，怕是真會被偷襲得手，何況這先生如此神機妙算，豈會強奪?必是有後招的。

　郭嘉輕笑道:“少將軍可要聽聽我的計劃?”

　不待他開口，便接著說道:“依我原本打算，大軍將至之時可繞往北面而來，趁夜色詐城，若事成當然最好，若是不成，則放走城中求援探馬，而後留虛營在彼，大軍徑去援軍來路埋伏...”

　“可是你不是還派了人抓我?”馬超忙問:“我在這裡，父親斷然不會去救援隴西的。”

　郭嘉笑了:“嘉卻未曾想如此容易便抓到少將軍，只是碰碰運氣，卻不料少將軍果然貪玩。”

　馬超臉一紅，也知道自己這個算一時起意，人家不可能把希望全寄托在這。

　郭嘉卻又跟他解釋:“再者言，即便抓到，出兵隴西也沒壞處，兩邊同時傳來噩耗，我再以少將軍性命要挾，令尊退是不退?”

　馬超神色變了又變，顯然是被這一環一環的算計驚到了。

　良久，敬畏地看了一眼郭嘉，馬超雙手端起一碗酒，恭敬地說道:“先生神算，馬超服了。此番回營之後，必然勸父親退去。”

　郭嘉端起一碗酒對他點點頭:“勸倒是不用，隻消說了隴西之事，令尊就該想明白了。”

　“這...行嗎?”馬超倒有些擔心了，父親若是不肯走怎麽辦?

　“呵~”郭嘉笑道:“嘉既然敢把計劃全盤托出，又放走少將軍，令尊就不擔心我有後招嗎?”

　馬超遲疑了一下，小心地問道:“那先生真有後招嗎?”

　“你覺得呢?”郭嘉笑盈盈地看著馬超。

　馬超訥訥道:“超多此一問了。”

　郭嘉端了碗酒衝他點點頭:“少將軍且去吧。”

　馬超雙手捧酒回應了一下，然後一飲而盡，起身行禮道:“超謝過先生今日之教誨。”

　“不敢當不敢當，”郭嘉微笑回禮:“少將軍今日若有所得，還望時常自省。他日若能平靖西涼，嘉必然向相國舉薦，使少將軍繼承令祖之志。”

　馬超聞言神色一震，抬頭去看郭嘉，見他正笑吟吟地盯著自己，忙躲過郭嘉目光:“先生高看馬超了。”

　“並沒有。”郭嘉擺擺手道:“去吧。”

　馬超再次深深一禮，卻沒敢再看郭嘉，轉身匆匆走向關門，幾個士兵還欲阻攔，卻被郭嘉瞥了一眼，沒敢上前。

　張遼見郭嘉真心放人，隻好拿了長槍還給馬超:“少將軍，今日多有得罪，來日定於你好好鬥上一場。”

　馬超接過長槍，輕撫槍身搖頭道:“鬥將之事休要再提，超不願再做個莽夫。”

　說完徑自離去，自有士兵上前打開關門。

　見馬超如此，張遼鬱悶地看著郭嘉:“多好一武將，被先生說的沒了戰心。”

　郭嘉不禁莞爾:“你信嗎?他一少年，一時腦熱說說而已。即便真要為將，如此武力豈會不用?”

　“這倒也是。”張遼點點頭，又問道:“聽先生之言，是要他統一西涼各部?”

　“不是我要，”郭嘉搖頭道:“有今日這番話，他自己便容不得這些異心之人在側。”

　郭嘉透過未關上的門縫看去，馬騰見馬超出來，並未趁機攻關，而是迎了馬超仔細打量一番，然後衝著郭嘉點了點頭，帶著軍士離去。

　馬超卻一直未曾回頭，是怕了?還是忘了?

　誰知道呢...

　“呵~大馬想護著小馬，小馬何嘗不想護著大馬?”

　郭嘉搖搖頭坐下，又自斟自飲了起來，神色間卻已漸漸迷蒙，也不知是醉，還是其他...

　

　馬騰領著馬超回了營中，轉了一圈細細打量，確認沒有傷到，才開口問道:“超兒，怎麽回事?”

　馬超低著頭小聲說道:“早上去安定那邊玩耍，被那張遼埋伏了...”

　“可曾傷到?”馬騰再次確認，萬一是暗傷呢?

　“沒有，他們要是想對孩兒不利，怎麽會放我回來?”

　“這倒也是...”馬騰沉吟道:“可他們為什麽抓到你又白白放了回來?”

　“這...”

　馬超想了想，把郭嘉所說的話全部跟父親說了一遍，反正看郭嘉意思，本就是要他回來轉述的。

　馬騰雖只是聽兒子轉述，卻也驚得一身冷汗，這個郭奉孝實在太能算計了！

　看樣子他說掃平諸侯不是大話，馬氏確實走錯了這步...

　若是此時再糾纏下去...

　馬騰不敢多想，忙說道:“超兒，整頓兵馬，撤軍。”

　“諾。”

　“等等，”馬超回過身來:“兵馬的事我自己整頓吧，你速去隴西一趟。”

　“隴西?為何?此時去怕是晚了。”

　“不晚。”馬騰急火火地說道:“騎沙裡飛全速過去，應該可以趕上，亮明身份，讓李虎把隴西歸還朝廷。”

　“這...”聽到不是自己想的那樣，馬超猶豫了一下，似乎也想明白了，重重點頭道:“聽父親的。”

　說完轉身出營，上馬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