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龍最終在柳宅門前停下時,柳輕侯已經顧不得考慮剛才在朱雀大街上馳馬會不會被正好碰到的官員給彈劾的問題,他現在只剩後怕了,太特麽險了,剛才至少有三次他都差點墜馬,他現在真的是隻想那個大家都曾經想過的女人,靜靜。
柳輕侯怒目而視小白龍。小白龍或許是剛才跑爽了,此刻異常的溫順,溫和的眼睛濕漉漉的看著柳輕侯,刷子似的馬尾巴掃一下他再掃一下他,而後更是把毛茸茸的大腦袋都蹭到他懷裡用濕潤溫熱的舌頭舔著他的手。
它這麽不要臉,卻讓哥……還怎麽下得去手,柳輕侯只能一手抱著懷裡的毛茸茸,一手悄然松開了緊握著的馬鞭。
哥哥們,真不是我不夠狠,而是小白龍這貨太會賣萌了。
“它剛才出了汗,待汗收乾之後再刷洗,還有,好生給它多加點精料”將馬與馬鞭子都交給迎上來的仆役後,柳輕侯這才進了門房,卻不料裡面竟是坐滿了人,要知道他這得自於姚家的宅子門房可著實不小。
這陣勢把柳輕侯都嚇住了,咱柳宅啥時侯這麽門庭若市過啊?而且這應酬起來得多要命。
就在柳輕侯把臉上假笑都已調整到最佳位置時,卻發現這些人雖然都已起身,也都在滿臉堆笑的向他見禮,卻沒有一個主動上來寒暄說話的。
真是活見鬼了!
柳輕侯一路保持著笑容過去,只是在路過正應酬著這些人的朱大可時低聲咬牙了一句,“給我出來”
穿過門房,繞過照壁,等不一會兒,最近臉上愈發油光發亮的朱大可就顛兒顛兒的來了,“師父,聽說你昨夜宿在大娘子家,哎呀呀,聽說那裡美人兒可不少……”
看著他這猥瑣的樣子,淫蕩的賤笑,柳輕侯腦海中居然莫名浮現出昨夜最初那個女子肌膚賽霜雪、絲發披兩肩的赤景,愣是逼著他當即朗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朱大可見他如此,兩眼瞬間瞪的溜圓,眼中的賊光亮的簡直了。然則不等他那嘴裡再吐出象牙,柳輕侯已經熟練的抬起腳,手也摸著了鞋板子上,“門房裡那些人是怎麽回事兒?”
“他們都是些在家鄉官衙裡有根腳的在京商賈,手上常年備著地方官員的名刺,遇上突發之事先就能拿著名刺和禮單來拜門子,都是淮南道的。因是自知身份低微,所以沒有與師父寒暄說話,師父得便時看看名刺和禮單也就是了”
柳輕侯有些懵缺,“淮南道?”
“師父你昨天大朝會不是補王鉷的缺超擢了監察禦史,他負責的就是淮南道”
“道”在唐朝前中期並不是後世“省”一樣的行政區,而是監察區。太宗貞觀時將天下劃為十一道、直轄三百六十州,一千五百五十七縣。
及至當今李三兒上位後十一道變成了十五道。未來還會再變一次,是把淮南道、山南道、嶺南道都分拆成東西兩道,繼而十五道變為十八道。
當下還是十五道,正好對應禦史台察院中的十五位監察禦史,一人負責一個監察區,也就是一道。看樣子自己要接手的就是整個淮南道的監察權。地位相當於後世中紀委下轄各室。
“這些人消息還真靈通,要不然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我要接手的是淮南道”,柳輕侯歎息著搖搖頭,驀然想起朱大可剛才的話,“你是說還有禮單?”
朱大可聞問,看柳輕侯的眼神就跟後世看火星人一樣,“不拿禮單難倒還要空著手拜門子?這些個州縣官在地方吃香的喝辣的,
瞅著師父你這監察禦史在長安就靠個八品俸祿過活,他們心裡能落忍?” 柳輕侯此時沒心思理會朱大可油嘴滑舌的怪話,“都是些什麽禮?”
“放心吧,但凡能被托付此事的商賈都不是蠢人,而且這事兒早有成例,大家都是比著規矩來的。禮物都是地方風儀土物,值錢不多不少,不礙眼卻實用”
“這能收嗎?”
朱大可這回是真笑了,“為什麽不能收?師父真以為皇城裡那麽多官員天天走出來衣著光鮮,散衙之後還要到平康坊高樂全是靠的俸祿?當然,師父也可以不收,但如此一來,不管是對上還是對下,那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朱大可的問題其實根本就不用回答。柳輕侯早就算過帳,他如今是正八品,一年俸祿折算成後世的工資大約是十七萬八上下。因比秘書省校書郎時升了品階,所以一年工資也漲了二萬八左右。
十七萬八,再加上每年衙門會食結余的夥食尾子就算十八九萬吧,夠花不?
答案是:夠個毛線!
“長安物價騰貴,居之大不易也”可是都進了史書的。物價這麽高,房價這麽高,老婆還不能出來工作,一年十八萬要在長安養宅子、養車或是馬、養老婆孩子、養小妾、養孩子老師的教育費用、養仆役,再加上應酬送禮喝喝花酒啥的,你就是帶著後世最大牛的理財專家一起穿過來也絕對包不圓。
剛一正式上班就碰上潛規則,收吧,那啥,不收吧,也那啥,這可怎整?要是早知道有穿越這一遭,當初在後世的時侯打死也要先考個公務員歷練歷練,也積累點兒官場上處理事情的經驗。
最終,柳輕侯沉吟良久後道:“先循例吧,不過要讓烏七調派專人把這些禮單子都按現在的市價單獨做一本帳冊出來,以後再遇此事都比照辦理,不管別人如何,咱得心中有數”
吩咐完,朱大可急著回去應酬那些春江水暖鴨先知的商賈,柳輕侯則繼續往裡走,走著走著就聽到一聲淒涼悲愴的“噫籲嚱”之聲。
這三個字砸過來差點給他絆一跟頭,與此同時腦袋開始急劇發脹,腫麽了?腫麽了?李白這又是腫麽了?
一路拐過去,就見獨居於一院之中的李白正披散著頭髮、凌亂著衣裳在發瘋。左手拎著個酒甌狂飲、右手抄著須臾不離身的短劍唰唰唰的對空比劃,飲酒的間歇則著抻著脖子引吭高歌:“噫籲嚱啊,噫籲嚱”
看著這超級後現代的一幕,柳輕侯的頭脹的更厲害了。 這才大上午啊我滴哥,你就酗酒上了?
走過去好容易才把那對空亂舞的短劍按住,柳輕侯一把奪下酒甌,“說,又怎了?”
李白已有醉意,孩童般澄澈的眼睛直愣愣的瞪著柳輕侯,“無花,某與你相識不過數月,但就這數月之間你先中狀元,複領使職,如今更是超擢禦史,監察一道,盡可不負平生所學一展身手。
可憐某長你幾近十歲如今卻一事無成,空懷千裡馳騁之才,竟無伯樂知音來賞。噫籲嚱,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噫籲嚱,行路難,行路難!”
言至最後,李白一把推開柳輕侯,複又縱酒舞劍,接著“噫籲嚱”。
柳輕侯看著他這樣子也實屬無奈,不是他不關心,也不是他不想幫忙,實在是李白的問題無解啊!
他的政治抱負比天高,但政治智慧、眼光與能力實在不敢恭維,再加上他如此風騷的性格,別說現在沒機會,就是以後有了機會照樣也得砸。這是歷史早已證明過的。
李白的問題不在於機遇,在於對自己天賦、能力認知有偏差,沒法實事求是的給自己的人生做一個客觀定位。這種自我認知上的嚴重偏差誰能有辦法給糾過來?
偶像,你是詩仙,是個童心永不泯滅的天才老男孩,隨隨便便寫寫詩就注定要流芳千古的人物,乾嗎非想著要去跟張說、宇文融、李林甫這些人鬥心眼?這跟找死有什麽區別?
在涉及到政治的問題上,幫他其實就是害他,這就如同三歲小兒持刀與凶徒相搏,不等對手發力,自己就能把自己先給玩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