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會兒,柳輕侯自知勸而無用後,一跺腳轉身走了。這貨最著名的是兩點,第一就是眼下這種噴發式抒情,但凡感情一旦興發就會不加節製奔湧而出,必得噴乾淨了他才能爽,才能安靜下來。
第二則是至死不渝的樂觀主義,你別看他現在痛苦的簡直恨不能立刻就死,但等這個勁一過,他馬上又會無比自信,無比樂觀。現在高呼“噫籲嚱,行路難”,到那時侯就是“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了。
這兩點就如硬幣的兩面共同構成了李白的全部,同時也調劑著他的心理平衡。上天對他最出色的詩歌精靈畢竟是寵愛的,否則就以李白如此強烈的感性與情感,以及追求政治理想一生的坎坷不順,他還能活到六十一歲?早該痛苦自盡了。歷史上自殺的天才詩人還少了?
柳輕侯出了院子後喚過一個仆役傳話給烏七,李白搬到府中後他想怎麽發瘋都隨他,只要他不傷到自己,給他絕對的自由。宅中上上下下誰要是敢對他不敬或是說怪話什麽的,沒二話,直接驅逐。
這還是柳輕侯第一次以家主的身份發出如此嚴令,那仆役聞言縮了縮脖子,看向猶自發著瘋時的李白眼神就不一樣了。躬身領命要走時又被柳輕侯給叫住,補充了一條吩咐。
給李白身邊增派一個仆役,此仆役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幫李白整理收集好他寫過的字紙,一張都不漏。這貨是個心大的,自己寫的詩自己不珍惜,結果傳到後世的居然十不存一,你們說,這是中國詩歌史,乃至文化史多大的損失。
既然我穿過來了,就決不允許這樣的文化悲劇再發生,必定要讓後世的學生背更多的古詩才甘心!
先是朱大可,再是李太白,柳輕侯真特麽是服了,心疼自己倒霉穿了個招牛鬼蛇神的體質,要不然身邊怎麽盡是些不靠譜,讓人操碎心的二貨。
就這,到自己住處剛坐下,門房又有仆役來報,言說裴耀卿派人來請。於是隻回家打了個轉的他就再次奔到了貢院。
裴耀卿從冀州刺史任上進京接掌考務,科考之後是製考,所以公事房就一直安置在貢院。不過柳輕侯到時看到的是他的長隨及家人正在收拾東西,這是要赴任京兆尹了,就在昨天的大朝會上此項任命已正式實錘。
柳輕侯一到,裴耀卿看到他後的第一句就是可惜。隨後解釋方知,昨天戶部主司郎中請將柳輕侯兩篇策論發往國子監及天下官學作為垂范的建言被政事堂給否了,倒是此次製舉中他搞的那一套考務細則如今正被熱議是否要定為永例。
聽完裴耀卿的可惜,柳輕侯卻一點都不覺得可惜,甚至對政事堂三位大佬心存感激。
自己的策論文章發往國子監並天下官學讓所有讀書人學,這究竟意味著什麽,尤其是在“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封建王朝時代意味著什麽他太清楚了。
要是再過個二三十年,地位更高之後發生這樣的事情他會高興,但現在這個年紀以及身份地位還是算了吧,在沒有足夠大腦袋頂得起那麽高而重的帽子之前就別戴,否則會壓斷脖子的。
裴耀卿說完見柳輕侯不僅不難過,反而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頓時欣慰的點了點頭,“無花,你最近歷練的進步很快,甚好!不過政事堂雖然否了,戶部卻將你籍田括戶的策論下發天下州縣各衙門戶曹參軍事,以後地方向戶部呈文都得用你的‘統計圖表’了”
用就用吧,宇文融非得用他柳輕侯寫的策論來給自己彰顯功績,
那他又有什麽辦法?人家位高權重的牢牢把握著話語權,他還能說不?就是說了能管屁用! 說完這件事情後,裴耀卿才談及召柳輕侯過來的真正目的。
他原本打算把柳輕侯放到硤石,至少也是陝州,但昨天大朝會上出了那樣的意外後硤石那裡就落下了空子。
以他行事好未雨綢繆的性格,加之茲事體大,這個空是非得填上不可的,柳輕侯去過硤石且待的時間還不算短,所以在如何填空上他就想聽聽柳輕侯的意見。
柳輕侯聽完事情原委,心下大喜,當即毫不猶豫的推薦了王昌齡,而且刻意談了硤石的官場環境以及方今縣令已經年紀老邁,行將乞骸骨致仕的情況。
王昌齡是三人中科舉中第最早的,他是開元十三年的進士,入仕距今已滿兩年,按照唐朝官員一個任期兩年的規定,現在已經有了可以考功動一動的資格。就勢升為縣令可謂順理成章。
更關鍵的是硤石那地方官兒不好當,這正好給他的順勢升遷減少了阻力,不顯山不露水的多美。
裴耀卿是見過王昌齡的,當年醉夢樓戲場開業時兩人都到過,甚至還說過話,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他反倒皺起了眉頭,“此人是個粗豪率性的,這種性子為邊塞詩客固然是好,但要掌一縣之政令……”
柳輕侯面對裴耀卿的疑惑一笑道:“硤石縣令老而思歸,早就是在等著熬滿任期後求去,王少伯自赴任硤石縣丞以來其實乾的就是縣令的職事,這近兩年磨礪下來,硤石政務已經是駕輕就熟。再則,此人雖粗豪率性,但出身寒苦,有赤子之心,此心不泯便不失為一好官”
一口氣說到這兒後,柳輕侯停了停嘿嘿一笑,“最後,這硤石不還是在老師的羽翼之下嘛,有你看著他,能出什麽事兒?”
裴耀卿也笑了笑,還伸手點了點柳輕侯的鼻子。他這一笑也就算默認了柳輕侯的舉薦。以他新任京兆尹, 並身兼京畿道觀察使的身份來辦此事,吏部斷沒有打回票的道理。
柳輕侯心中很高興,這一趟幫王昌齡整了個縣令,來的值!
王昌齡跟李白不一樣,歷史早已證明他是有處理政務能力的,他的問題在於性格過於剛直率性,所以最終竟慘死於小人之手而不得善終。
也就是說七絕聖手的王昌齡能做官,但他也必須要有強力的官場保護人為之保駕護航,現在這安排簡直再完美不過。
柳輕侯見事情說完也就不再耽擱起身告辭,裴耀卿現下正忙得不可交也就沒留他,只是在送出時又交代了兩句。一則不讓告知王昌齡三門山中平道之事,此事太複雜,在當下的籌劃階段不宜知之者太多。
柳輕侯對此深以為然,就王昌齡那粗豪加話癆的屬性,他要是能保住密才叫見鬼了。
裴耀卿交代的第二句則是提醒。多年來屢次聚眾謀反卻始終沒被朝廷抓住的賊酋留恨天已經竄入京畿道,觀其被察覺時的蹤跡方位,正是要往陝州去的,硤石為陝州治下,自當小心,若能生擒此獠實為大功一件。
留恨天,這是啥名?既然這麽屌,你怎不叫龍傲天呢?呸,在開元盛世的時侯造反,還是屢次,這屬蟑螂的賊酋得蠢到什麽程度?由此可見,反賊不可怕,只要反賊沒文化!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吐著槽,因王昌齡之事而心情大好的柳輕侯辭別裴耀卿後溜溜達達的回去了。
這次回到家好歹休息了些時侯,但到下午的時侯事情又來了。找來的是賀知章的長隨,言說主人請他前往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