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昊二十一年,開春
轉眼又是新的一年,大郎十歲了,他一如去年一般,還是按部就班地讀書。
可家裡卻又起了新的變化,首先是錢氏對丈夫失蹤的後續,很有些準備不足,隨著時間的推移,有些影響在漸漸加深。原本在錢氏看來,丈夫失蹤了,以後就再也沒人知道,她是被賣進王家的,這對她來說,就像是沒了一道枷鎖。從此以後,她就成了切切實實的當家人了,將來的一切也都會順心順意的。然而,事實上,因為沒了丈夫,在別人眼中,他們成了孤兒寡母,村鄰對她們家的態度都變了。
以前,她總覺得王鵬在不在,差別不大,因為他長年不在家,家裡有什麽事,也都是她一人扛的。可現在才發現,以前王鵬在時,她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事,打個招呼,大家都很給面子,哪怕借錢周轉都很容易,可如今,不管她想幹什麽,別人都先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你,然後掂量一下你將來能不能還得起,再決定是什麽態度,尤其是沒了當家人,卻有個幼兒在讀書,更是讓這種疑慮被放大。事實上,如今旁人那態度,卻是拒絕居多的。
這還是不相乾的人,此外,還有長年租他們家地的佃農,今天都要求她出示田契,一臉地照章辦事。可天知道那根本就不在她身上,當她絞盡腦汁地想辦法糊弄時,還是大郎從屋裡出來,出示了地契,這才算把人打發了,可來人走前,卻嘲弄地看了她一眼,顯然對她剛才的糊弄很不滿。
回過神後,錢氏臉色赤紅,臊得慌,明日村裡怕是都傳遍了,王家不是她當家,當家的是大郎。
當下,她就找到大郎,要求大郎交出田契,可大郎卻要求她先交還他爹留下的十兩束修銀子,至少要交還一半,他將來讀書要用。
錢氏當場就怒了,“你不是不去書院讀書了嗎?”
大郎反駁,“不,那隻是暫時的,將來自然是要讀的。”
錢氏氣得直發抖,“你,你,混帳,你別想。”隨後更是轉身氣呼呼地離開了。
對王睿來說,這不是討要銀錢,而是必須讓讀書的事過個明路,錢氏給錢了,就是許可了。父親離開已經一年了,能不能回來,他也沒底,所以他需要錢氏的態度。不然,就是以後有錢,他要讀書還是會糾纏不清的,畢竟他手上的錢並沒有很多,照錢氏的當初說法,就是全給二郎讀書,她都不嫌多,退一步說,就是不用於二郎讀書,人家還可以買地,錢總是沒有多余的。
再來,他手頭最珍貴的是一棵人參,的確很值錢,若是賣了,錢氏可能就不介意出錢供他讀書了,可他並不想這麽做。一來懷璧其罪,不便出手,二來就是出手了,得到大筆錢也不見得就是好事,他並不想考驗人性,三來也是沒有必要,如今並不需要一大筆錢。
另一邊,錢氏離開後,還在生氣,大郎居然想從她手上拿錢?她當然不同意,田契不拿就不拿了,她還真不信,大郎敢把一家子養家糊口的田地賣了。田契他愛留就留著好了,想要銀子,門都沒有。
如今錢氏將銀錢看得極緊,實在是沒有別的進項了,以前好歹王鵬會多少補貼一點,如今全家就指著田裡的幾個出息了,自二郎讀書後,一年下來花了個乾淨,還為此倒貼了一點。相反地,隨著孩子們長大,用錢的地方倒是越來越多了,二郎讀書要錢,大丫她們將來出嫁也要嫁妝,這樁樁件件都要錢,又如何肯還那十兩銀子。
去年一年,
光是二郎的束修就花了一兩半,更不用說,為了讓夫子更好地教導他,還要私下年節送禮。王鵬總共就留了十兩銀子,這能用多久?更不用說,她還打算日後送二郎到鎮上去讀書,花費就更大了,錢從哪出? 再來,大丫十三了,二丫也十二了,都是馬上要說親的年紀了,可嫁妝在哪裡?哪怕不管二丫,可大丫是她一直疼愛看重的,怎麽也不能光著身子出門啊。
她想不出來錢的道,對著大郎這個盡吃白食又不貼心的孩子,看著就相當礙眼了。家裡日子難過,大郎為什麽視而不見,長子不是更應該養家的嗎?就算人小力弱,他也可以乾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活,再說鎮上還有招小工學徒的,就是再退一步,他還可以下地乾活。家裡因為沒有壯勞力,每年的地總要租出去,要是多了他的一份勞力,就可以少租出去一點,這多少也算是一筆另類收入了。最最重要的是,上次當衣服的錢,為什麽不上繳?錢氏想著就滿肚子火。
這天,錢氏找到大郎,說是要讓他出去找活計乾。大郎很意外,這才多久,他娘居然又出么蛾子了,當下牽起嘴角嘲諷道:“娘想讓我去幹活養家,讓二郎讀書?娘,你真是想多了,我沒那麽高尚。”
有趣的是,錢氏居然還想說服他,“大郎,等二郎將來當了官,他會記得你的恩德的。”
大郎不以為然,“哦,我謝謝他的惦記了,但不必了。”
錢氏怒道:“大郎,我是你母親,這世上還是講究孝道的。”
大郎轉頭掃了她一眼,輕聲道:“你確定是母親,不是姨娘?”
錢氏聽了,臉色豁然大變,腦中不停地叫囂著,他知道了,他知道了。錢氏心神不定,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來的。
事後,錢氏追問大郎時,大郎卻矢口否認有那些東西,哪怕錢氏明知他說的是假話,也沒法逼他交出來,事情就這麽僵住了。
之後的日子,錢氏因為心虛,沒再強逼他去幹活了,可什麽都不做就這麽放棄,她又不甘心。從那天起,錢氏看到他時,臉色就發黑了,終於有一天,她跟大郎說,為了他讀書方便,以後就住在老宅吧,顯然目前不想看到他。
大郎對此早有所料,那話一出,關系就尷尬了,可逼急了也沒辦法。住老宅他沒意見,畢竟他住老宅的日子比這還長,不過,當然不能就這麽灰溜溜地走,不然錢氏以後該當沒他這個人了。於是,他開口索要口糧,一些必要的調料,以及蔬菜。
錢氏當場給了,哪怕並不情願,可她更想將他從眼前打發走。
之後,大郎就去了老宅,在糧食吃完前,暫時也不打算回家晃蕩,去礙錢氏的眼。
錢氏對他的離開松了口氣,同時更慶幸他沒跟其他幾個孩子提起,不然她都不知如何自處,離開好,她也可以冷靜一下。
一個月後,當他再回家時,錢氏顯然平靜了很多,隻是分給他的糧食卻在減少,借口是家裡沒錢了,全家都要減少飯量,然後又意有所指道,不夠可以去鎮上買。顯然他手上的錢,讓他娘看著礙眼了。
他看著二郎那胖嘟嘟的身形,想著雖然不知其他人是不是減了,但二郎一定是沒減的。
想著花就花吧,他也不是守財奴,於是王睿找了一天,去鎮上買了些粗糧,白米面回老宅,如此將來他也能借機把空間中的糧食拿出來吃。可顯然他是低估錢氏的消息靈通程度,前腳剛把東西拿回老宅,後腳錢氏就來了。錢氏拿了糧食就要往出走, 她心中更是暗道,以為不肯交錢我就沒辦法了嗎,有本事就別用,不然你買什麽我就拿什麽。
大郎看她那副把東西全部搬走的架勢,出手攔了,“娘這是想餓死我?”
錢氏很是理直氣壯反駁,“一家子都要吃飯的,怎麽能買了可著你自己吃呢?”
大郎看了她一眼,隨手就關了門,跟在錢氏身後,沒什麽情緒地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在東西沒吃完之前,我就一直待在家裡了。既然是我買的東西,怎麽也不能讓自己餓著不是嗎?”他倒要看看,這回他娘還怎麽給家裡的開小灶。
錢氏聽了,步子就邁不出去了,她把手中的東西放在地上,轉身對大郎說道,“大郎,我又想了想,你也要吃的,那些粗糧就都給你留下了。”
大郎並不同意,掃了她一眼,“娘這話有趣,難道細糧我就不吃了嗎?”
錢氏肉痛地拿出了一點細糧,大郎看著她的動作,開口道:“至少留下一半。”
錢氏立馬打斷道:“不行,一半太多了,家裡多少人啊,怎麽能給你留一半這麽多?”
大郎輕描淡寫道:“呵呵,以二郎的體形,想必是不缺細糧的。必須留下一半,不然我還是跟娘回去吧。”
錢氏磨了磨牙,到底還是同意了。
大郎也見好就收,畢竟他也不想什麽都不乾,光跟她們耗著。不過,他仍然表示,待會還是要回家一趟,拿點蔬菜,說話的時候,還掃了掃錢氏手中的細糧。錢氏見了,當下恨得牙癢癢,之後,她來的就少了,到底佔不到多少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