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昊二十一年,六月
這天,王睿忽然有些倦怠,既不想上山,也無意讀書,乾脆睡懶覺直到晌午方起。這半年裡,王睿一直生活得極有規律,很少有這麽懶散的時候。吃完早飯後,還是什麽都不想乾,他決定去看看劉興,他們有段時間沒見了。
跟劉興相交這麽久,他的事情也總算都搞明白了。劉興,劉家次子,今年十二歲,比他大兩歲。劉興也讀過書,甚至成績還不錯,可惜家裡不支持,所以讀了一年也就停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讀過書,劉興看過去就顯得比一般同齡人斯文,跟他也很能說得上話。好吧,其實不止這點,最重要的是劉母偏心長子,跟他的境遇很相似。
劉家之所以不再讓劉興讀書,就是因為劉家大郎隻讀了一年就讀不下去了,而劉母不肯讓劉興的讀書時間多過劉大郎。事實上,即使這一年,那也是劉興極力抗爭才得到的。而對於輟學,劉興倒也認命,用他的話說,他雖然比他哥讀書好點,但也有限,又不是什麽天才,談不上可惜。
劉家的情況,大致是這樣的:
當年劉父因為家裡窮,直到二十多了,才娶上媳婦,也因此對媳婦天然地多了幾分稀罕。成親一年後,劉母更是一舉得男,劉父對劉母就更滿意了。當時劉父的同齡人大多都有兒子了,所以劉大出生後,劉父對長子很是疼愛,覺得自己雖然成親晚,但卻跟別人一樣有兒子了,出去也不會矮誰一頭。
相反,劉興出生時難產,大大損傷了劉母的身體,後來更是花了數年才調養好,也因此幾乎是打出生起,就招了劉母的不喜。而劉父本身對次子,到底少了幾分相較於長子的偏愛,總體上,就不及劉大郎了。再者,劉父對次子雖說疼愛,可架不住劉母常年累月的不喜,但凡他對次子好一點,劉母都要鬧一場,時間久了,為了家中的安寧,也就慢慢地疏遠了次子。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劉母在劉興之後,再也沒懷上過孩子,於是他們家就兩個孩子了。因為再不能有孩子,劉母對他很是厭惡,可同時,又因為隻有兩個孩子,他爹娘也不能將他徹底無視。所以,劉家雖然一直以來都很偏心,可也不會真讓劉興過不下去。
王睿一走近劉家,遠遠地就看到了劉興正在門口編籃子。他隨口招呼道:“劉興,在忙呢?”
“阿拙,你來了,你可是個大忙人,快坐。”劉興一看到他就笑了,然後扔下手上的東西,給他搬凳子。
王睿走過來,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編,“就你一個嗎?你們家其他人呢?”
“我爹去地裡看莊稼了,我娘跟我哥去我外家了,可不就剩我了。我娘說,大家都忙,就我閑著,讓我多乾點。”劉興說到後來,語帶譏諷。
王睿見他忙著,自己在一旁閑著也不自在,於是開口道:“有什麽是我能幫得上的嗎?我給你打打下手。”說來,一直是劉興在幫他,他還真沒幫劉興做過什麽。
“好,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你幫我把竹篾子分細了。”劉興對著他指點道,然後又接著問他的情況,“你最近如何,嬸子那邊可有對你做什麽?”
王睿自嘲道:“放心,我怎麽也是長子,她自是不能對我怎麽樣的。”不想提家裡那些無趣的事情,他轉移話題道,“對了,這些籃子編了後,你自己去賣嗎?”
“不是,都是我爹去賣的,我都沒怎麽去過鎮上呢。前幾天她跟我說了,讓我到鎮上當學徒,
至於具體學什麽,還沒有定下來,左右是嫌我在家礙眼了。”劉興說著更是憋氣,他跟他娘就是死結,解不開了,尤其如今他哥大了,眼看要說親了,他娘就更想把他打發出去了。 王睿挑眉問道:“她就沒說,為何不讓你哥去?”
劉興不以為然道:“自是說了的,她說我哥是大的,能幫我爹的忙了,全家就我閑著,所以就讓我去當學徒了,呵。”
劉家的家務事,外人還真不好插嘴,王睿隻好道:“那你想好要幹什麽了嗎?”他知道劉興從來都是個有想法的人,想來總不會什麽打算都沒有。
“我跟她說了,當學徒可以,不過,我要當木匠的學徒。”劉興說著還衝著王睿眨眨眼,“這樣,將來等我學出來了,養家糊口的總不成問題。而且當學徒也挺好的,至少以後也不用在家天天看她臉色了。”
王睿聽著笑了笑,“有成算就好,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隻要能幫得上的,總會搭把手的。”
“對了,你就一直停學,這樣好嗎?”劉興覺得,這簡直是糟蹋。
王睿解釋道:“再等半年吧,到明年,我爹要是還沒回來,我就得說服她讓我讀書了。”哪怕那說服的方式,會讓錢氏恨死他。
“嬸子可真夠心狠的,就這麽斷了你的學業,一年後,王叔要是回來了,你可怎麽跟他交代?”劉興說到後來,帶了兩分憂心。
王睿說到這個就沒好氣,“哼,要交代,也不是我去交代,她敢做就要敢當,我才不管呢。”
劉興擔心的自然不是錢氏,於是說得更明白道:“王叔對你的學業,可不是一般的緊張。到時候,哪怕你有再多的理由,如果你不能把功課及時撿起來,王叔都不會輕饒了你。”劉興後來才知道,王鵬對王睿的功課非常著緊,一向隻問結果,不問過程。
王睿聽了也不自在,想到他爹發怒的場面,不自覺地動了動身子,低聲道:“這我知道,所以,書我也是在讀的,並沒敢放下。”
隨後,似乎是為了揮散那些掃興的回憶,王睿特意提高了點聲音道,“對了,我覺得你還是自己去賣籃子的好,這樣還能對鎮上的事情多份了解,也不至於到時措手不及。而且,要是能順便給自己找個木匠師傅就更好了,畢竟師傅的為人還是要細細打聽的。”
劉興一聽,也覺得有理,“這倒也是,那今晚我就跟我爹說去,明天我就自己去鎮上賣籃子。”
交換完彼此的近況後,他們又提起了村裡其他的話題,劉興道:“對了,還有個有趣的事情,是關於你家新宅隔壁趙家的。聽村裡人說,他們家的小閨女,那個叫趙絹的,最近似乎一下就開竅了。你可曾見過?”
王睿回想了下,“我上次見她,都是半年前的事了,最近去那邊,都沒碰到。”
劉興繼續八卦他所知道的消息,“哈哈,我聽說啊,她年紀雖小,卻腦子靈活,最近帶著她哥哥姐姐去後山了,說是要采摘野果野菜的換錢呢。後來,更是被藥鋪認出一些藥材,很是賺了一筆呢。”
王睿不以為然地笑道:“倒是個能乾的。”
劉興接著興致勃勃地補充道:“是啊,現在村裡很多人都看著呢,覺得她是個聰明的,將來呀,會是個好媳婦,能當好家。也就是她現在年紀小,不然都該有人上門提親了。你是沒見,現在很多趙絹的同齡人,都被家人打發到她眼前,都打算混個眼熟呢。要不是我家的年齡都不合適,估計也會去,聽說你家二郎,也常過去呢。”
王睿對這個消息,倒有幾分意外, 二郎的事他還真不知道,等閑他也就十天半月地去一趟拿糧食,基本跟那邊就沒什麽交流了。當下,他隻輕笑著,不太認真地道:“哦,這麽說,她可能還是我的弟媳人選咯,那下回可得好好看看,呵呵”
彼此笑了一場,劉興想了想,還是轉達了村裡關於王家的閑話。有人說王睿可憐,父親一不在,當娘的就作賤孩子。說當年王鵬在時,王睿每次出現都是光鮮亮麗的,像個貴公子,結果現在幾乎成了小可憐了,直感歎王鵬栽培多年,結果讓錢氏一夕之間全毀了。王睿聽了這傳聞,眉眼不動,什麽表示都沒有。不過是些看熱鬧的人,犯不上理會,也不會幫上他任何忙的。
劉興倒是挺認同這說法的,他隻納悶地問道:“你說你娘怎麽就真敢呢,毀了你對她有什麽好處?對了,你爹還是沒有消息?”
王睿先回答了後面的問題,“還是沒有,如今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接著為他解惑道,“至於她的好處嘛,自然是有的,最起碼當年我爹留的十兩銀子就落她口袋了。若是我爹回不來了,她也就不用交代了。哪怕我爹回來了,她也不是沒有成算的。我是不能讀書,可我二弟在讀書啊,在她看來,我不能讀書學業退步,二弟讀書學業猛進,將來我爹回來,可能就舍棄我,改栽培我弟弟了呢。”說到後來,更是沒好氣。
劉興對錢氏的偏心又有了新的認識,可也隻能無奈歎氣,一如他對自己的娘也總是無能為力。沒多久,劉父就回來了,這才發現時間差不多了,跟劉父打過招呼後,王睿就告辭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