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陸元甲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鐵鷂子,就像一陣黑色旋風,扯地連天而來,唯一耀眼的就是望不到邊際的雪亮長刀,像是黑色風暴中劃過的閃電。
前幾日還英氣逼人的少帥劉錡,此時已是滿身血汙,氣息奄奄,被軍卒抬著,行色狼狽地向後方撤去。
剛剛扎下營寨還沒有半日,便遭遇了西夏的鐵鷂子,還有潰退下來的宋軍,縱然是早有心理準備的種師道,也有些始料不及。
接應部隊的千余名弓弩手倉促上陣,無奈鐵鷂子甲堅馬疾,強弓硬弩也沒能阻擊到半個時辰,防線即告崩潰。
陸元甲和秦鳳路第六將將軍姚平仲各率千余騎精銳馬軍,從東西兩翼向鐵鷂子發起衝鋒,盡力放慢鐵鷂子的前進速度,為宋軍留下撤退的時間和通道。
種師道又命人從撤退下來的宋軍中選了一些還可以作戰的弓弩手,一律配備神臂弓,配合陸元甲和姚平仲的馬軍阻擊鐵鷂子。
臨近黃昏,鐵鷂子的先鋒部隊才總算被壓製在了臧底河谷地,撤退下來的宋軍也陸續走遠。
種師道見將士死傷近半,也已無繼續堅守之力,便命令眾軍準備後撤。
突然,就見本已是退下去的鐵鷂子,又漲潮一般地撲了上來。隱隱約約還看見遠處又有黑雲般的鐵鷂子正疾馳而來,前面還有幾面旌旗正迎風招展,那應該是西夏的後援部隊。
姚平仲盯視了半晌,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中的血水,他和陸元甲一樣,此時都已是身負多處刀箭傷了。
“直娘賊,李察哥來了!”姚平仲盯著那幾面旗,惡狠狠地沉聲道。
夕陽如血,把鐵鷂子身上的鎧甲鍍上了一層金輝,猶如天兵天將一般。
已是疲憊之師驚弓之鳥的宋軍,眼見數倍於己的鐵鷂子正鋪天蓋地而來,一時間陣形便騷動了起來。
“大帥,敵眾我寡,不宜再戰了,撤吧!”陸元甲對種師道大聲說道。
姚平仲有些不屑地看了一眼陸元甲,對種師道說道:“種帥,末將願領兵再戰,死則死矣,何足懼哉?!”
種師道冷冷一笑,對姚平仲說道:“年輕人,本帥如何能將這數千人付之無謂之一炬?你不懼死,本帥又如何與你父帥交待?”
長期衛戍邊疆的西軍雖在禁軍中自成一體,但內部也是派系林立。姚平仲是西軍名將姚古的公子,算作姚家軍的後起之秀。姚家軍和種家軍一樣,都是幾代軍人,前仆後繼,深耕於西北。
姚平仲年輕氣盛,為人貪功輕率,本想殺出陣營,與鐵鷂子一決雌雄,但見種師道聲色俱厲,不由也是心生懼意,只能暫先忍下,憤然垂首不語。
種師道鎮定了一下心神,把手中長劍往空中一擺,率領殘兵向鎮戎軍退去。
雖然已經是大獲全勝,晉王李察哥卻絲毫沒有收兵的意思,牢牢咬著宋軍,一路尾隨追擊。
種師道率軍剛剛退入蕭關,西夏人的追兵便到了城下。
蕭關和鎮戎軍城都是易守難攻,李察哥也是心知肚明,沒有貿然攻城。在城外耀武揚威了半日,劫掠了一些沒來得及撤入城中的居民和牛羊,這才撤兵而去。
臧底河城一役,秦鳳路十三將萬余卒盡沒,輜重糧草損失不計其數。西夏兵又劫掠蕭關之北,居民牲畜損失也是甚重。
最可恨的是,李察哥從蕭關退卻之後,竟又兵分兩路,一部押運著劫掠來的物資回了臧底河城,他本人則親率一部襲擊了剛剛築就的震武軍城。
幸虧孟明率軍奮力堅守,劉法及時馳援,震武軍城這才未得而複失。 此番,太尉童貫與宰相蔡京合力,以李和景反叛為由頭,促使官家下決心,朝廷也幾近傾舉國之力發兵西北,便是謀劃趁這幾年黨項人頹勢初顯,挾河湟之勝的余威,一舉平複西北,成就不世之功業。
誰料臧底河一戰竟遭如此慘敗,讓古骨龍城的勝利都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一切似乎又都回到了起點。
太尉童貫看著眼前堆積如小山一般的軍報,心中不由得一陣煩悶。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但是,十幾年過去了,歷經內憂外患的黨項人竟還是如此兵強將勇狡詐凶殘,倒很是出乎他的意料。
“太尉,明日便是中秋了,今夜月色也不錯,不如到營中走走。”夏宣德看太尉童貫心緒不佳,便想尋個事由讓他歡愉一下。
“哦?明日便是中秋了?”太尉童貫也是恍然一驚,用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老嘍,你看看這記性,是不是前幾日本帥還曾安排要與營中眾將歡飲幾杯啊?!”
“正是,陸大人已按太尉的意思安排妥當了。除擔當守禦之責的將領外,西軍諸路各將的主將都將齊聚蘭州。陸大人還在黃河岸邊臨時搭建了慰軍廳。昨日,屬下還曾去看過,甚是規整氣派。”夏宣德笑著說道。
太尉童貫臉上的陰霾漸去,神色輕松了許多。
“如此甚好!便隨你出去走走也好!“
蘭州城位於隴右, 東接陝西諸路,西通青唐之地,北抵黨項,南近巴蜀,黃河自西南向東北從城中穿過,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李元昊曾在宋人手中奪取了蘭州,過了近五十年之後,才在神宗朝得以收復。
對兵伐戰事早已是司空見慣的蘭州城,絲毫沒有被宋夏兩國的戰爭所打擾。臨近中秋佳節的街道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雖比不上東京的繁華,但是,西北民情的淳樸灑脫,卻比物事上的繁華更令人心折。
一身便裝的太尉童貫便行走在失而復得才不過三十余年的蘭州城,沒了東京那般濃厚的胭脂氣,倒叫他心意疏朗。
夾雜在幾個侍衛中間,太尉童貫信步經過一間酒肆的樓下,忽聽樓上傳來一陣清厲悠揚的笛聲。初入耳時,如松濤陣陣,細聽之下,卻又如風拂水面,時斷時續,時疾時緩。
太尉童貫平素最好音律,尋著笛聲,便身不由己踱入了酒肆,夏宣德率領著幾個侍衛隻好緊隨身後。
一路上得二樓,靠近樓梯的一處雅間房門虛掩,笛聲正是從此中傳出。
太尉童貫緩步來到門前,夏宣德搶步上前,用手輕輕推開房門。
只見,房中坐著四人,一位眉目俊朗的白衣中年人正單手持著一支長笛,長笛的一端夾在下顎處,悠揚的笛聲正是從他的口唇處傳出。
只是不知為何他只是單手操笛,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那人瞟了一眼門口,兀自停了吹奏。屋中其他三人,也齊齊扭頭望向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