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套了一番之後,太尉童貫呷了口茶,臉色漸漸變得有些凝重,屋裡剛剛順暢一些的空氣,似乎又鬱結了起來。
“鼎章兄啊,朝廷欲在西北用兵,本官這便又要赴西北督軍了。此番耗時會比較長,至少得經歷冬春兩季,也說不定要用上個一年半載。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本官一直放心不下這糧草之事,前日問過戶部,這幫秀才也支吾不出個一二,承平日久,人皆厭戰啊!你前次運來的漕糧,除備汴梁越冬之外的,都將發往西北。可這來年春季的糧草能否接濟得上,以本官看,戶部根本靠不住,轉運使司靠不靠得住,終究還是得看鼎章兄你的臉色啊!”太尉童貫說得推心置腹,連對陸鼎章的稱呼也親切起來。
“太尉放心,為西北戰事計,烏船幫定會竭盡全力!”陸鼎章拱手道。
“你老兄當著明白人便別說套話了,本官看了轉運使司的帳冊,此番進京的漕糧為何較往次少了將近十五萬石啊?”
太尉童貫眼中精光大盛,盯視著陸鼎章,陸元甲看著都不覺心中一凜。
“太尉明鑒。此番漕運本以漕糧為主,怎奈應承司奉旨征調了大批漕船,言說艮嶽已然開工,急需將花石綱運入東京。此番的花石綱甚巨,花木奇石不堪勝數。轉運使司和烏船幫隻能按命行事,故而也隻好將部分漕糧暫存於江南。”陸鼎章回道。
太尉童貫聽罷陸鼎章的話,一語未發,隻是將手掌重重地擊在太師椅上扶手上,聲音清脆響亮,嚇得身邊的總管身子一哆嗦。
沉吟了半晌,太尉童貫又問道:“江南的民情如何啊?”
陸鼎章略一猶豫,低聲答道:“民生甚苦。”
“這東京和西北諸軍多要仰仗江南,民生若此,總不是長久之計啊!”太尉童貫言語中似有些憂心忡忡。
陸元甲對太尉童貫頓生好感,做大官的能顧念民生當真是不容易。
可又想起他剛剛眼睛都不眨地就收下陸鼎章的厚禮,心裡難免又有些困惑。
團長曾說過,這當官的沒有不貪的,官越大維系官場上上下下的開支也就越多,要是不貪,就很難支撐得了這個用度。而之所以還有大家心目中的好官,那就是貪總歸是貪,但是還能為國家和百姓做些事情。
陸元甲雖然並不讚同團長的說法,可是他在民國的所見所聞,還真就如團長所說一樣,隻是不知這大宋朝是否也是如此。
“太尉說的極是,可這花石綱……”
陸鼎章正欲順著太尉的話向下說,不料剛提起花石綱,就見太尉童貫擺了擺手,連聲說道:“莫議朝政,莫議朝政……”
陸鼎章連忙生生咽下了話頭。
“陸賢侄在哪個衙門做事啊?”太尉童貫把話題轉移到了陸元甲身上。
“回太尉的話,小侄幫著義父做些烏船幫裡的事情。”陸元甲忙起身答道。
“坐下說話,坐下說話……”太尉童貫擺擺手,語氣和藹地說道。
“既然太尉問道,陸某還真是有一事相求。”陸鼎章插話道。
“哦,鼎章兄不必客氣,何言相求啊!”太尉童貫說道。
“元甲身上也有些功夫,一直想著要報效國家。烏船幫之中雖也忙碌,但多是些雜事,我就思忖想讓他到軍中效力,能為太尉牽馬提槍那也是他的福氣。”陸鼎章話說得婉轉,但意思卻明白無誤。
聽了陸鼎章的話,太尉童貫手捋短須,雙眉微蹙,眼神在陸元甲周身遊走了半晌,
看得陸元甲心裡都有些發慌。 少頃,太尉童貫才似是若有所思地問道:“鼎章兄,本官忽想起一事,中元節那晚,本官陪著官家到州橋一帶散步,曾見到州橋之下有人劈船救人一幕。當時,本官在岸上似也看到了鼎章兄,隻是官家也在,不便唐突招呼。如果本官沒記錯的話,那劈船救人之人正是從鼎章兄的小舟之中躍出,不知鼎章兄可識得?”
“太尉明鑒。確有其事,不瞞太尉,那劈船之人便是我這義子元甲!所救之人也非是旁人,乃是太學生陳東!”陸鼎章掩飾不住心裡的興奮,連忙大聲答道。
“哦?當真?!”太尉童貫問道。
“在太尉面前豈敢妄言!”陸鼎章答道。
太尉童貫的眼神又在陸元甲身上逗留了半晌,忽然仰頭大笑道:“那日看他如天神附體一般,今日卻又是如此斯文的模樣,要不是有鼎章佐證,本官斷然是不信的。”
“那日元甲形容不整,怕是讓官家和太尉受驚了!”陸鼎章答道。
“官家未曾受驚,倒是多有誇讚,還囑咐本官要尋到施救之人,以示褒獎。隻是後來雜物纏身,竟把此事忘於腦後了。今日正好,水落石出,本官也好回稟官家了!”太尉童貫笑吟吟地說道。
陸元甲心裡也是七上八下,沒想到自己在汴水上的所為還驚動了宋朝的皇帝。
太尉童貫呷了口茶,又略沉吟了片刻,說道:“鼎章兄,賢侄的手段本官算是親眼得見,自不用說了。眼下軍中也正是用人之際,就暫讓賢侄留在本官身邊領個侍衛的差事,待有了機會,本官再另作安排,你看如何啊?”
陸鼎章連忙起身,陸元甲也跟著起了身,二人躬身向太尉童貫謝恩。
“你帶陸賢侄去見一下高統領,先登了花名再說。”太尉童貫轉臉對侍立在一旁的總管吩咐道。
高統領喚作高光漢,見是總管帶來的人,又有太尉的話,對陸元甲甚是客氣。陸元甲很快便辦完了手續,又領了腰牌。再回到花廳,見過太尉童貫和陸鼎章。
陸鼎章也和太尉聊得差不多,便起身告辭。
“賢侄,你過幾日就過來當值吧,早些熟悉諸事為好!”太尉童貫送二人出了花廳,對陸元甲說道。
“小侄也已稟告過高統領,明日即過來當差。”
“如此甚好!”太尉童貫欣然說道。
出了花廳,陸鼎章父子與太尉童貫辭別,總管則一直把二人送出了府門。
太尉府門外,此刻比剛才進去的時候更加熱鬧,車馬和轎子又多了幾番。
陸鼎章很是高興,紅光滿面,神清氣爽,與陸元甲並肩而行。
管家陸順迎了過來,見二人一臉喜色,就知道事情辦得不錯,也喜滋滋地稟報道:“老爺,東西都已經搬進去了。”
出了巷口,陸元甲心緒才算平靜了下來,忽又想起來彩衣不願言說的“媼相”。
“義父,聽彩衣說太尉的權勢如同宰相,今日一見當真是名不虛傳。彩衣還說太尉人稱‘媼相’,不知這又是何官職?”陸元甲問道。
陸鼎章先是一愣,接著又看了看四周,把馬匹帶得離陸元甲又近了一些,低聲道:“太尉早年便淨了身,在宮裡當差,因屢建奇功,深得官家寵信,多有升遷,如今便掌了樞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