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春天姍姍而至,幾場春雨之後,蒼黃的原野便泛起油油的綠色。
軍卒去了冬裝,經過幾個月的養精蓄銳,各個俱是精神抖擻。戰馬開始啃食地上的青草,時不時就衝向北方嘶鳴,似也是期待著縱橫沙場。
陸元甲在軍中幾乎每日都與西軍諸將一道操練,箭藝和騎術都有很大的精進。
這一日清晨,早春的氣息尤為醉人,太尉童貫心情也是格外的好,早早便起了床,由陸元甲陪著,在院中打起了太極拳。
在西征行軍途中,太尉童貫偶然看見陸元甲習練太極拳,也是大感其趣。如同陸鼎章一樣,隨著陸元甲比劃了三招兩式之後,便再也無法自拔,陸元甲隻好又勉為其難地收下了這位讓他有些心驚肉跳的徒弟。
雖是侍衛統領,平時也很難得有機會與太尉童貫獨處,練習太極拳本應是個好機會,可惜,閑不住的夏宣德卻總是從中搗亂。
今日,卻沒有看見夏宣德,陸元甲一下子就覺得耳根清淨了不少,練得也格外賣力。十幾個招式下來,太尉童貫的額頭也微微起了汗。
“這幾日熙帥劉法在書信中還提及要你去軍中效力之事,你自己有何打算啊?”太尉童貫問道。
陸元甲知道,此前劉法曾幾次向太尉童貫提出想要借調自己到熙河路,太尉童貫躊躇再三,一直也沒有答應。
“末將隻想在太尉身邊效犬馬之勞!”
太尉童貫緩緩擊出一記推掌,嘴角掛著笑,說道:“莫要口是心非了,本帥見你每日都操練得辛苦,又豈會甘願守在風平浪靜的中軍?!到前軍效力本也是好事,只是擔心你初出牛犢,識不得輕重,要是有個閃失,本帥又如何向你義父交代……”
陸元甲心中湧過一股暖流,統帥千軍萬馬的太尉能在自己身上留下這麽一份心思,這實在是讓陸元甲受寵若驚。
“多謝太尉掛懷!西軍諸將多是父帥子兵,前赴後繼,元甲又豈可惜命怯戰,我家義父也應與元甲想法一樣。”
太尉童貫化掌為拳,再次擊出,沉聲說道:“天氣轉暖了,本帥打算近日前往湟州閱兵,你知會一下熙河路和劉法。”
“遵命!”陸元甲應道。
陪著太尉童貫剛剛練完太極拳,陸元甲就看見夏宣德笑嘻嘻地進了院子,手裡還提著兩張不知從哪裡尋來的有些破舊的牛皮甲。
夏宣德向太尉請了安,便吵嚷著要與陸元甲比試弓箭。陸元甲推辭再三,夏宣德卻仍是不依不饒。
太尉童貫用帕子輕輕地拭著額頭的細汗,笑眯眯地看著二人,饒有興趣地說道:“本帥便給你們二人做個公道,勝者隨本帥前往湟州閱兵,敗者則留在中軍。”
“太尉要去湟州閱兵?!太好了!”夏宣德頗為興奮地說道,儼然覺得自己也必將同行。
“莫要高興得太早了,若是勝了才可隨本帥前往。”太尉童貫提醒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陸大人,咱們就開始吧!”
夏宣德吩咐兵卒將那兩件牛皮甲掛在了數十步開外的樹枝上,便迫不及待地張弓搭箭,說道:“陸大人,夏某先獻醜了!”
夏宣德的箭射穿了兩層牛皮甲,箭鏃穿甲而過,箭羽留在了外邊,弓箭插在牛皮甲上,很是招搖地搖晃著。
“甚好!宣德,看來你也是頗下了些功夫!”太尉童貫很是親熱地讚歎道。
“謝太尉褒揚!”夏宣德有幾分得意地看著陸元甲,
說道:“陸大人,請吧!” 陸元甲微微一笑,接過夏宣德遞過來的弓箭,衝著牛皮甲後面看熱鬧的兵卒喝道:“爾等都閃開,莫要傷著了!”
兵卒剛剛散去,陸元甲手裡的弓弦便砰然而響。
箭矢也是洞穿牛皮甲,只是洞穿得更為徹底。
牛皮甲上只剩下夏宣德的那支箭還在兀自搖晃,不過,變得有些垂頭喪氣。
湟州城外軍營連綿數十裡,十五萬西軍精銳在此枕戈數月。眼看草長鶯飛,本該是人間最好的時月,可是號角連天,征塵遍野,戰事已是一觸即發。
太尉童貫到了湟州短暫休息之後,便在熙河路經略使劉法的陪同下,前往西軍各營檢閱。
禁軍作為宋朝的正規軍,有一半的兵力駐守在東京汴梁,另一半則是出戍外地。自澶淵之盟後,與北方契丹人戰端平息,宋夏邊境成為朝廷主要用兵之地,因而京外禁軍多又駐守在陝西和河東一帶,是為西北禁軍,又稱西軍。
在陝西與河東一帶,朝廷共設有六路,所謂路,即相當於後世的省,六路為河東路、鄜延路、秦鳳路、涇原路、熙河路、環慶路。西軍則又按照戰事需要,分別部署在各路,由各路的經略安撫使、都部署所轄製指揮。
在當朝,西北六路禁軍編制為五十卒為一隊,五隊為一部,若幹部又為一將,一將有數千至萬卒不等,將則成為西軍最主要的作戰編制單位。彼時,劉法所部熙河路設有十九將,劉仲武所部秦鳳路設有十將。
湟州,對太尉童貫來講,無疑可算作福地。
十年前,以知天命之年出任監軍,與時任熙河路經略使的王厚一道,率領十萬西軍在湟州發起首戰,一舉從吐蕃人手中收復河湟之地,開疆拓土三千余裡。憑借河湟之役的赫赫戰功,也一舉奠定了童貫在宋軍中的地位。
河湟之戰的勝利又開辟出對西夏的西線戰場,得以進攻西夏的西廂腹地,這無疑又給太尉童貫創造了再建絕世功業的大好機會。
此番,統率數十萬西軍將士,又將在湟州發起對西夏人的戰役,這不禁讓年愈花甲的太尉童貫心潮起伏,熱血沸騰。
命運就是如此,種瓜者得瓜,種豆者得豆。
河湟,西夏,燕雲十六州,這些都將是一個個階梯,童貫要踩著它們,一直走到無人能及的人生頂峰,百死而不悔。
湟州城外的每座營寨前,都飄揚著注明部隊番號的旗幟,太尉童貫幾乎每到一處,都會在旗下佇立良久,似在回想著這面旗幟下的崢嶸往事。
熙河路第九將的旗幟下,一位白馬紅袍的中年將軍立於陣前,威風凜凜,器宇軒昂,英氣迫人。
“那旗下的將軍可是王稟?”太尉童貫轉身問劉法道。
“正是,現任第九將將軍。”劉法答道。
太尉童貫微微點頭,馬匹繼續前行。第九將的軍容異常整肅,軍卒們都像是從一個模子雕刻出來的一般,個個都是黑燦燦的方正大臉,身材挺拔而壯碩。
“這個王稟乃京兆府人士,手下的軍卒多來自延州、渭州一帶,各個都是驍勇無比,能爭善戰。本帥記得曾有個喚作韓世忠的,據報還曾斬過西夏的駙馬,便在王稟軍中吧?”太尉童貫如說家珍般地說道。
“太尉真是好記性,韓世忠的確在王稟軍中。”劉法答道。
“便讓第九將打頭陣吧,看看這王稟是否還是寶刀不老。”太尉童貫說道。
“下官記下了。”劉法答道。
陸元甲一陣耳熱心跳,夏宣德說起的潑皮韓五竟然就近在眼前了。
太尉童貫一行人的馬匹逡巡而過,陸元甲因想在眾將中尋找韓五,就不知不覺落在了最後。
剛要提馬趕上去,忽聽身側的將官隊伍中有人小聲嘀咕道:“那廝東張西望的,尋個鳥?”
陸元甲扭身順著聲音望去,只見一位身著黑袍,濃眉黑臉,像是一尊黑金剛般的將官,一臉的驁桀不馴,目光如電,正盯著自己。
“韓五!”
陸元甲聽見王稟發出一聲低沉的呵斥。
一身黑袍的將官翻了翻白眼,訕訕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