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出發的行期日日臨近,陸元甲開始收拾東西打點行裝。
來到宋朝,除了陸彩衣幫著置辦的幾套衣服之外,添置最多的東西卻是書籍,對於自己骨子裡的求知欲陸元甲還真是有些始料不及。
陸元甲發自內心地感謝和珍惜這些書籍,正是在它們的溫暖之下,自己才得以度過了最初的孤獨、茫然和無助,所以,無論走到哪裡,都要將這些書籍帶在身邊,即便是去上戰場。
在整理書籍的時候,忽然想起了還有一本落在曹婆婆肉餅店的《夢溪筆談》。
太學生陳東晚上要在白礬樓設宴,為陸元甲餞行,左右也要向高光漢告假,陸元甲就決定早些出門,繞道去一趟曹婆婆肉餅店。
離晚飯的時間還有一陣子,肉餅店還是和陸元甲上次來的時候一樣,門可羅雀,只是不見升哥兒在櫃台邊打瞌睡。
“夥計在麽?”陸元甲喊了一嗓子。
“來了,來了!”
廚房的簾子一挑,升哥兒露出了腦袋。
“哎呀,原來是客官啊,您有本書落在了小店,就一直等您再來吃肉餅呢!”升哥兒嬉笑著說道。
“是了,我剛才進來還擔心尋不到你,今日如何這般精神,不在那邊打瞌睡了?”陸元甲也笑著調侃道。
升哥兒呵呵一笑,道:“哪裡有那麽多的瞌睡,只不過前幾日家裡來了個客人,與我住在一起,那人鼾聲太沉重,搞得我夜夜不得安生,如今好了,那客人走了,瞌睡便也就沒有了。”
升哥兒一邊說著,一邊用白毛巾抽打著陸元甲上次坐過的那張桌子。
“您今日還是三張,不,五張肉餅,兩碗豬大骨清羹麽?”升哥兒問道。
陸元甲心中一熱,想不到升哥兒竟然把自己上次的吃食還記得如此清楚,就有幾分訕然,說道:“不了,今日就不在店裡吃飯了,還有事,取了書便走,改日再來吧。”
升哥兒顯然是有些失望,但仍笑著說道:“客官稍座,小的這便去取書。”
少頃,升哥兒捧著書,又從廚房鑽了出來。
“客官,這本書中藏著好聞的香氣,我姐姐說是七裡香。不瞞客官,我也看了幾頁,覺得甚是有趣,姐姐答應過了年也給我去榮六家買一本呢!對了,榮六家的書都有這股子味道的,聽說是可以防備蟲子蛀了書的。”升哥兒眉飛色舞地說道。
“是麽?”陸元甲接過書,放在鼻子下邊聞了聞,果然是有一股熟悉的香氣,讓他想起了在耶律大石房中無意間看到的那一摞《朝報》。
陸元甲把書拿在手中晃了晃,對升哥兒說道:“你年紀還小,多讀些書總歸不是壞事,我要不是要走了,這書還可以借你多讀些日子的。”
“哦?客官要離開東京了麽?幾時還會再來?”升哥兒問道。
“說不好,恐怕也得個一年半載吧。”陸元甲說道。
“要那麽久?!客官若是想念我家的肉餅如何是好?不如客官今日便吃上一張,就算是我升哥兒請客,反正也看了客官的書,理應有所報答的。”
說罷,便不由分說扯著衣袖讓陸元甲坐下,扭臉衝著廚房喊道:“老黃師傅,升哥兒要請客,趕緊做兩張上好的肉餅來!”
陸元甲推辭不過,隻得有些無可奈何地坐下。
“客官也真是好口福咧,前次是姐姐在家,這次老黃師傅又剛剛回來,要是早幾日來,那個大黃師傅的手藝就差很多,還把幾位老主顧都得罪了!”升哥兒眉飛色舞地說道。
“那是把大黃師傅辭掉了麽?”陸元甲饒有興趣地問道。
“也不是,那打呼嚕的客人走了,大黃師傅便也不見。”升哥兒說道。
老黃師傅烙的豬肉餅,油汪汪的,果然可口,接連吃了兩張,再加上一大碗豬大骨清羹,走出婆婆肉餅店的時候,陸元甲的肚子已經是圓鼓鼓的了。
這算是領下了升哥兒的一份情意,卻又覺得有些對不住白礬樓裡的陳太學。
天黑了,沿街店鋪的門廊下掛起了各式燈籠,正是東京尋歡作樂的好時候。
白礬樓門前的街市車水馬龍,陸元甲裹在人流裡,想著過兩日便要告別了,心中也難免有些留戀這份溫馨和富饒。
陸元甲眼睛光顧著東張西望看沿街的風情,就沒有在意身邊過往的人流。
“哎喲,瞎了眼的賊漢子,想要撞死你爺爺麽?”
一位衣著華麗的公子被陸元甲撞了個趔趄,一手捂著肩膀,嘴裡喝罵道。
公子身後闖過來幾個一身黑衣手持短棒的精壯青年,兩個忙過去扶著呲牙咧嘴的公子,另外幾個凶神惡煞般地朝陸元甲圍了過來。
原本還摩肩接踵的人流,立時就像被平地一陣忽起的旋風卷走的落葉,轉瞬便四散到了街角的旮旯裡,但卻沒有一個走遠,都是饒有興趣地遠遠觀望著。
畢竟自己撞人在先,陸元甲忙躬身施禮道:“實在是抱歉,在下走得匆忙,不小心衝撞了公子,還請公子恕罪。”
“放屁!不小心?!今天便要讓你學會以後多加些小心!”一個黑衣青年不由分說,掄起手裡的短棒,就要朝陸元甲撲過來。
陸元甲心裡並不緊張,反而有些興奮,如果眼前真要是碰上了戲台上經常看到的豪紳惡霸欺壓良善的情形,那正是除暴安良的好機會。
“且慢!都給我住手!”那公子身邊突然傳來一個人的大聲吆喝。
陸元甲這時才注意到,在方才出言不遜的公子身後,竟還站立著一位一身錦繡的公子,身材魁梧,腦袋卻比尋常人大出一號。
這個人看著眼熟,陸元甲仔細辨認,原來竟然是被除去軍籍的范正德范大頭。
雖然腦袋還是一如既往的大,但是身材卻不像以前那般臃腫了,反倒是顯得精壯了許多,明顯是減掉了不少肥肉。
黑衣青年面面相覷,誰也沒再往前衝,不知所措地看著范正德和那位公子。
范正德湊到那位公子耳邊,交頭接耳起來,那位公子一邊聽著,一邊還不時打量著陸元甲。
陸元甲也不知他們在嘀咕什麽,心裡思忖著范大頭會不會借機報復自己。
半晌,那位公子才一步三搖地來到了陸元甲面前,范正德跟在一旁陪著笑臉。
“既然是太尉府的人,便當是不打不相識了。在這東京城裡行走還是得多加小心才是,本衙內倒是好說話,但若是要碰撞了金枝玉葉的,就免不得惹出些麻煩,就算是童貫怕也是承擔不起的。”
無非就是在街上不小心撞了一下而已,如何就惹出這許多閑話,還什麽金枝玉葉,還指名道姓的扯上了太尉童貫,陸元甲不禁有些忿然。
范正德自然是知道陸元甲的厲害,見陸元甲面露慍怒之色,便湊上前去,笑著打起了圓場:“都是自家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陸大人,在下還沒來得及介紹,這位是五衙內,都是自家兄弟,誤會,誤會,哈哈……”
“對了,五衙內,我剛才還忘了說,陸大人是烏船幫陸總船主的義子,都是自家人嘛!”范正德又向五衙內說道。
“哦?你是陸府的陸元甲?”五衙內皺著眉,認真地打量了一下陸元甲,說道:“要是如此說,也算是自家人吧,陸總船主為人忠厚,陸姑娘那更是開封府的一朵花,就是你那個姐夫有些刁鑽刻薄了些,總是尋家父的麻煩,算了,算了,不說也罷……陸兄如此急匆匆的,這是要去哪裡?”
五衙內像是瞬間就把方才的不快扔在了腦後, 和范正德一唱一和,張口閉口滿嘴都是自家人,搞得陸元甲有些哭笑不得,摸不著頭腦。
情知范正德是想要息事寧人,就也隻好順坡下驢,訕笑著,說道:“哦,原來是五衙內,還有正德兄弟啊,在下是要到白礬樓赴約。”
“那真是巧得很,我和范公子也是要去白礬樓的,不如就一道去!”五衙內揮著手,爽快地說道。
陸元甲也不知這個五衙內是哪家的公子哥兒,雖然覺得他跋扈了些,但是看言語舉止倒也像是個灑脫不羈之人,絕非一般的紈絝之輩,也就不好推脫,隻得隨著五衙內和范正德一道繼續往前走。
見一切都風平浪靜了,四周看熱鬧的人又都聚攏了過來,遠遠地有些熱切地看著五衙內,有幾個還點頭哈腰地揮著手,一臉諂媚的笑。
這讓陸元甲有些大惑不解,按理說,對於像五衙內這樣招搖過市的人,老百姓應是鄙夷唾棄才對。
五衙內昂著頭,大馬金刀地走在最前面,范正德和陸元甲並肩隨在身後,范正德湊近陸元甲低聲問道:“陸大人,多日不見,一向可好?”
“都還好,方才還要多謝范兄周全。”陸元甲答道。
“這是哪裡話來?!我范正德在侍衛營中最敬服的便是陸大人,一直都尋思著報答,今日倒是湊巧得緊。”范正德瞅了一眼前面的五衙內,又道:“這五衙內非是旁人,乃是蔡京蔡大人的五公子,莫要看他行事有些囂張,其實,為人還是很不錯的……”范正德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