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夫子,你莫要總是這般神出鬼沒的,要把人嚇死不成麽?”
五衙內顯然也是剛剛才發現被他喚作耿夫子的中年人,翻著白眼說道。
耿夫子卻是不苟言笑,皺巴巴的一張臉,板得像是凍傷了的果子,冷冰冰地說道:“五衙內如何總是這般莽撞,陌生人也能往這裡引麽?露了太子的行蹤你吃罪得起麽?”
“耿夫子,吃不吃罪得起,本公子用不著你操心。以後多給太子殿下出些好主意便是了,這回要不是聽了你的主意,又何必讓公主犯險,多虧陸元甲出手相援,你卻惡語相加,說些什麽陌生人的渾話……”
剛一見面就被耿夫子搶白,五衙內白皙的腦門上青筋畢露,怒氣衝衝地答道。
“你……”
耿夫子臉漲得通紅,像是凍傷的果子烤上了火,褶皺瞬間都消失了。
“好了,你們都少說半句,可好?”太子皺著眉,沉聲道。
“酒菜都涼了,邊吃邊說吧,邊吃邊說……”
范正德恰到好處地接過了話頭,晃著大腦袋,先是替太子扶好椅子,請太子落座,再請耿夫子在太子身邊落了座。
五衙內扯了一把陸元甲的衣袖,指了指太子另外一側的椅子,說道:“你與太子曾有一面之交,又救了王先生,也算是我請的客人,坐在那裡便是了!”
陸元甲連忙擺手道:“這如何使得,五衙內先坐下,在下才好坐……”
“五衙內言之有理,陸大人就坐在這裡吧!”太子用手拍打著身邊椅子的扶手,笑著說道。
范正德連拉帶拽地把陸元甲塞進了太子身邊的椅子。
桌子上的酒菜都已擺好,范正德充作了夥計,忙著往眾人的杯子裡斟酒。
“陸大人在樓裡還約了別的朋友,在這裡只能稍座,是不是先請陸大人把送王先生出去的經過說一下?”五衙內對太子說道。
見太子點了點頭,五衙內就把臉轉向陸元甲,卻見陸元甲面有難色,便了然一笑說道:“在下是有些莽撞了,那便說個清楚,免得陸大人心有顧慮。王先生與太子是興味相投的知己好友,眼看著王先生蒙難,太子也是心急如焚,本也想出手相幫,可是……”
說到此處,五衙內頓了一下,瞟了一眼耿夫子。
耿夫子正聽得投入,見五衙內的眼神不善,便忙撩起眼皮,佯裝看著桌子上方懸掛的一盞畫著仕女圖的宮燈。
見耿夫子躲開了自己的眼神,五衙內才怏怏地籲了一口氣,接著說道:“閑話便不說了,總之呢,陸大人救了王先生,便是替太子辦了事,又沒讓太子為難,不知在下說得可明白?”
眼前的太子和他的父親都是一般的俊朗,書卷氣十足,只是官家更為雍容倜儻,太子則多了些沉靜陰鬱。
太子臉上一直掛著若有若無的神秘微笑,眼神不時輕飄飄落在陸元甲身上,讓人覺得不冷不熱捉摸不定。
陳疤瘌曾說過,愛笑的男人其實心裡往往都藏著一把刀,只要決心已定,無論對對別人,還是對自己,都會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和陳東一起來吃餞行酒的,除了秦檜、賈太學和沈太學,還有一位年輕英武的公子。
一見陸元甲進屋,嘴不饒人的賈太學便搶先發難。
“陸兄這是升了官,架子便大了起來,讓我和沈太學候著倒也無話可說,只是會之兄現在已經是太學學正,少陽兄已經於前日起入東宮陪太子讀書了,
怕陸兄都得高看幾分吧?!”賈太學陰陽怪氣地說道。 對於秦檜的太學學正,陸元甲沒覺得驚奇,早覺得秦檜絕非池中之物。而聽說陳東已經開始陪正在樓上煩心的太子殿下讀書,倒是讓陸元甲心中不由一動。
“賈太學莫要玩笑了,我等都是知心的好友,提這些勞什子的官職差事做什麽……”陳東笑著喝止賈太學,又道:“陸兄馬上要出征了,定是軍中繁忙得緊,能抽出空子與我等吃酒便已是難得了……”
“元甲路上耽擱了,領罪便是,就請賈太學出個章程吧。”
陸元甲一邊朝眾人作揖請罪,一邊笑著看著賈太學。
“章程?!你又要欺負我等酒量不如你麽?嘿嘿,今日卻不同了,來來,少陽兄,介紹一下我西軍的劉少帥!”沈太學也不甘寂寞,幫著賈太學吆喝起來。
“對了,陸兄,我這便與你介紹。”
陳東一把拉住陸元甲,來在那位年輕英武的公子身前,那公子也趕忙起身。
“這位便是熙河路經略使劉法劉大人的公子,熙河路的少帥劉正彥。我陳家與劉家乃是世交,我與少帥自小便如親兄弟一般。”陳東向陸元甲介紹道。
劉正彥搶先拱手施禮道:“見過陸統領,到京師這幾日,總聽陳東兄長提及陸大人,陸大人對我家兄長的救命之恩,小弟也是沒齒難忘!”
“原來是熙河路的劉少帥,久仰,久仰!”陸元甲忙也還禮道。
熙河路經略安撫使劉法是前幾日進的京,陸元甲在太尉府裡也聽得了風聲。
官家對此次西征非常重視,召劉法入京,谘詢邊情,面授機宜,算是戰前動員。劉法又是太尉童貫在西軍的老搭檔,此行,也正好接應和護衛太尉童貫西行。
西軍的諸多名將都是父子兵或是兄弟兵,這也是西軍的一大特色。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親情永遠都是解決忠誠和團結問題的有效武器,盡管有時候也會禍起蕭牆。
待大家都落了座,幾位太學不由自主地又把眼神落在了一直不苟言笑的秦檜身上。貴人語少,貧子話多, 秦檜就總是在關鍵時候才開口。
秦檜微微一笑,神情卻有些蕭瑟,緩聲道:“兩月之前,我們幾人也是在此間與陸兄吃酒,在下還曾與陸兄提及從軍報國之事,不曾料想,今朝便要為陸兄西征餞行,當真是恍如一夢啊!”
陸元甲也是驚訝於秦檜的細心,這處雅間確實就是那日初識秦檜的地方。
“元甲還要多謝會之兄點撥。”陸元甲拱手道。
秦檜笑著擺了擺手,訕然道:“陸兄與劉少帥都乃是國之勇者,不似我輩在太學裡飽食終日,卻不能為國效力,慚愧還來不及,點撥更是談不上了。”
陳東見秦檜還沒有舉杯的意思,便率先端杯在手,盎然說道:“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閑話就不呱噪了,陸兄此次隨軍西征,山高路遠,正彥賢弟久在西北,勞苦功高,我等就祝二位馬到功成,早日奏凱還朝!”
“是了,是了……”
秦檜、賈太學、沈太學都附和著,舉起了酒杯。
“今日這白礬樓出奇的熱鬧,莫不是也打算給陸兄和劉少帥助助興麽?”
美滋滋地喝下杯中酒,賈太學便又開始說笑起來。
“這裡日日都如此,哪有什麽出奇的?”沈太學不屑道。
“嘿嘿,我來的最早,撞見了前幾日帶著人到畫院抄沒王希孟私物的那個皇城司的指揮使,好像叫杜什麽來著……”賈太學說道。
“杜青雲?”秦檜問道。
這三個字陸元甲也是差點脫口而出。
“對,對,是杜青雲!”賈太學忙不迭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