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城以北，草原南部。

　　自十年前開始，北匈便召集了大量民夫奴隸，於錫勒河岸，著手建造一座雄城。

　　十年間，投入金銀錢財無算，民夫奴隸因築城而死傷過千，北匈南部第三高山喀左山，山腹幾乎被掏空。

　　在大成北匈兩國邊境上，靠走私木材一舉發家致富的人，也如雨後春筍般一個個冒出來。根據天下消息最靈通的無知會測算，十年內從邊境走私流入北匈的上等木材價值，便抵得上大成一個中等郡一年的賦稅。

　　今日，在完顏龍一手安排下，北匈以舉國之力築起的這座雄城，完工。

　　一位身著金甲背負長弓的漢子，優哉遊哉漫步在新城女牆之上。

　　漢子停下腳步，雙手扶著城牆，抬頭南望。視線盡頭，一隻蒼鷹盤旋在天際。

　　漢子張弓搭箭，屏息運氣，一箭射出。弓弦尚在顫抖，蒼鷹已應聲落地。

　　漢子身旁一位儒生打扮的老者捋著雪白的胡須，滿臉笑意地說道:“王爺這一箭，可有當年后羿幾分風采。”

　　先前射箭的漢子放下長弓，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然後轉過身，看著老儒生說道:“陳先生，這座城，你怎麽看?”

　　陳姓老儒伸出手，以手指關節敲了敲城牆巨石。隨後笑眯眯道:“雖然老夫當年率一家老小北奔後，第一時間便提出了於此地築城的想法。可我陳子寒萬萬沒想到，有生之年，竟有機會親眼見到這城修好的一天。”

　　漢子負手而立，神色中滿是傲氣:“我完顏龍當年既然答應了陳先生，斷沒有食言而肥的道理。”

　　完顏龍，天下刀甲，北匈唯一一位攝政王。在其皇兄完顏烈因病疏於朝政後，以一己之力，憑借武力與頭腦，完成了對草原北部大小二十於部落的招安與征服，一統草原。並於十四年前舉兵南下，大破雪松城，趙晨之父趙嶽，正是在那場圍城戰中，力竭而亡。至於雪松城破之後，完顏龍為何不乘勝追擊，反倒鳴金收兵，除了他自己，就只有眼前這陳子寒略知一二了。

　　陳子寒學著完顏龍的樣子，用手扶住城牆，向南而望。大風起，吹散了老儒一頭白發。

　　完顏龍斟酌再三，還是忍不住開口:“先生，本王有一問，不知當不當問?”

　　陳子寒嘿嘿一笑，頭也不回地說道:“老夫鬥膽猜一猜，王爺是想問，老夫一個漢人，為何會主動幫助王爺南下入住中原。王爺，是也不是?”

　　完顏龍掉頭:“確實如此。當年先生找到本王，本王還以為先生是那大成派來的諜子。可這將近二十年來，先生不可謂不忠心，本王除了對先生動機還有好奇外，著實沒有其他疑心了。”

　　陳子寒似是經不住風吹，微微縮了縮脖子。完顏龍見狀，忙解下自己所負披風，替陳子寒披上。

　　陳子寒點點頭表示一下感謝，沒有回答完顏龍的問題，反而反問完顏龍道:“王爺，以你看來，這草原兒郎，同中原漢人有何區別?”

　　完顏龍回道:“我草原兒郎，比漢人更果決，更勇猛。只是在用計使謀方面，不如漢人。”

　　陳子寒搖了搖頭:“王爺，老夫問的並不是這個。但誠如王爺所言，草原兒郎同中原漢人在生活習慣和性格上確實有所出入。但在我看來，這無非是生活的環境使然。我中原有句古話，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為枳。說的便是如此。在我心裡，漢人和匈奴，本就是一家。”

　　完顏龍沉聲:“匈奴的這個奴字，

本王不喜歡。”　　陳子寒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不知王爺知不知道，在向西一直走，出大雪山後，是一番什麽景象?”

　　完顏龍搖了搖頭，陳子寒繼續說道:“從雪山再往西，也有同我們一樣的人居住生活。不過，他們都是金發碧眼，皮膚白皙，說的話也和我們完全不同。老夫年輕遊學之時，曾隨著商隊西行而去，有幸見到了這些白人。王爺猜猜，他們同我們中原與北匈相比，又有何區別?”

　　不等完顏龍發話，打開了話匣子的陳子寒繼續說道:“這些人雖然生活方式同咱們有一些區別，但最大的不同，在於他們並沒有一個統一的政權，多是一個城池便是一個國家。小國之間，互相征戰不休。在這些戰爭中，他們那些全身披重甲的所謂騎士，令老夫真是大開眼界。王爺你草原鐵騎自稱甲天下，然而若是單獨拉出來一個和那裝備精良的白人騎士相比，老夫敢斷言，白人騎士勝算至少有八成。”

　　完顏龍一驚，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陳子寒繼續說道:“老夫不擔心別的，隻擔心若是有一天，在那些白人中，也出現一位像王爺般賢明的君主，一統這些城池。再揮鞭東進，我中原和你草原，又將如何抵擋?”

　　完顏龍沉默，低頭思索片刻，抬頭向陳子寒問道:“那先生為何選擇扶持本王，而不是幫助大成?”

　　陳子寒嘿嘿一笑:“大王禮賢下士，對人一視同仁，老夫隻拿著一本策子便能夠面見王爺暢所欲言。要是老夫去那大成官場，不混個幾十年，有機會面聖?老夫只求看到天下一統，不管究竟誰主天下。況且，這十幾年來，大王明裡暗裡拉攏了不少中原有識之士北奔。現在北匈境內，不論是官場還是民間，穿漢服，說漢話，寫漢字，已是蔚然成風。相信不出幾年，千萬北匈人，除了能保留草原恩賜的剽悍與直爽外， 漢人那一套明禮守節，我北匈子民也能略知一二。到那時候，我北匈再揮師南下，天下鹿死誰手，可還有變數?”

　　聽罷陳子寒所言，完顏龍仰天大笑:“先生真乃神人！當年若不是趙嶽死前一席話，本王可能還沒法像今日這般完全信任先生。正如先生和趙嶽所言一般，欲統一國，先統文明，這方是重中之重啊。”

　　陳子寒撚須撫掌，笑而不語。

　　完顏龍扶住陳子寒，略微弓腰:“先生，隨本王一同為此城揭幕，如何?”

　　陳子寒頷首，隨完顏龍一同走向城門。

　　在一陣號角聲中，一身金甲的完顏龍與陳子寒攜手，登上城門。

　　城門前，十萬北匈精銳披甲帶刀。眼神堅定，望向完顏龍。

　　完顏龍低頭看著城門前黑壓壓的軍隊，朗聲喊道:“草原的兒郎們！睜大你們的眼睛，好好看著眼前這座城！這座城內，即將囤滿糧食，即將飼滿大馬，即將堆滿兵器！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們，為了草原，為了我北匈，不日後南下中原，沒有後顧之憂！我希望，有朝一日，當城內的糧食大馬和兵器消耗一空後，你們，草原的兒郎們，能將中原的金銀財寶，一箱箱搬回來，再堆滿這座城！你們，可有信心?”

　　北匈軍士齊齊抽刀，吼道:“有！”

　　完顏龍抬手一吸，原本靜靜橫在一旁的佩刀，不可思議地凌空飛來。完顏龍運氣揮刀，刀鋒指處，城頭所覆紅布驟然四分五裂，一塊燙金牌匾顯現出來。牌匾上，赫然寫著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龍城。

　　北有龍城，虎視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