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的距離,爆發的一劍,身無內勁的顧長鳳,有心阻攔卻無力回天的楊恆。
這四者組合在一起,所有光線全都遠去,所有聲音全部剝離。
撲哧——
長劍入肉之聲傳來,有鮮血伴隨著海風飄揚往半空之中。
彭春臉上湧現出興奮之色,握著長劍的右手都微微有些顫抖。
下一刻,他臉上的興奮神色如潮水一般退下去;痛苦神色慢慢爬上來。
他不可思議地慢慢低下頭,在他後心之處刺進一口雪亮長刀,刀尖自他左胸前探出,刀鋒血槽裡尚且掛著他的溫熱鮮血。
他費勁地轉頭,想看看究竟是何人無聲無息之間便取了自己性命。
混江湖之人都是刀口舔血之輩,大多都有各自供奉,彼此之間亦流傳著這麽一種說法:若是你臨死前無法看清殺你之人的面容,那你死掉之後便只能做孤魂野鬼,再難投胎做人。
可惜了結這彭春性命之人實在狠辣,刀身一轉徹底攪碎彭春心臟,然後猛然一腳,便將這具垂死的屍體踢入海水之中。
楊恆看著身後這個剛剛砍了自己一刀的黑衣人,大腦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怎麽?被姑娘這一刀嚇傻了?”那名黑衣人笑了笑,黑色面巾之下發出的聲音卻如黃鶯初啼,甚是清脆。
也正式在此時,在場幾人才注意到這一身黑衣被海水浸泡之後所表露出來的曼妙曲線。
楊恆也在此時反應過來,怒吼一聲便運起內勁,抬掌便欲上去與這黑衣女子拚個你死我活。
但是他右臂剛剛動了一動,那口雪亮長刀便神出鬼沒地抵在了他的咽喉之處。
雪亮刀鋒之上散發的強烈寒氣使得楊恆脖頸之上的汗毛全都倒豎起來,他能感受到黑衣女子這個動作裡面的果斷殺意,一雙大手頓時僵在原地。
“別不識抬舉啊楊鏢頭,方才姑娘留了三分力氣放你一馬,你可別不念姑娘的好,反倒打一耙啊。”黑衣女子淺笑一聲,右手持刀挾持住楊恆,左手慢慢摘下自己臉上的面巾。
“我靠,這娘們……”薑流下意識地蹦出一句俏皮話,等到察覺到此時氣氛不對之後,這才急忙伸出小胖手緊緊捂住嘴巴。
這黑衣女子確實漂亮,而且是極其漂亮,膚色白璧無瑕,五官粉妝玉琢,杏臉桃腮,瓊鼻高挑,雙眼靈動有神,舉手投足之間,那股內媚之態便在眼波流轉之間流轉出來。
聽聞薑流話語,那女子瞥了他一眼,故作哀怨道:“小公子,奴家雖說長得磕磣了一些,可小公子也不帶如此寒磣人的呀。”
這他娘的真是個渾然天成的狐媚子!
薑流心裡一哆嗦,低下頭耷下眼,別說搭茬,連看都不敢看一眼這黑衣女子。
此時連綿不絕的黑衣人突然止住攻勢,齊齊收兵回撤,就連丟下的屍體甚至受傷袍澤也不管不顧。
眨眼之間,整個漁船之上便只剩下黑衣女子這一個敵人了。
不過看她這氣定神閑的模樣,好像處於下風的並非她一人,而是顧長鳳這一船人。
齊單微微喘息一口氣,在貼身婢子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慢慢朝黑衣女子走了過來。
黑衣女子手裡長刀稍微抖了抖,憑空抖出一陣清脆顫鳴之音,她笑著環視一周,慢斯條理道:“各位可別和奴家這一介小女子為難,現在奴家在強敵環繞之下,難免心慌,心慌難免手抖,這要是楊鏢頭有個三長兩短,那咱可就傷了和氣了……”
齊單在這黑衣女子身側五步之遙之處站定,
拱了拱手:“女娃娃,你既然知道這位是楊鏢頭,又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了那位顧公子,老朽覺得,咱們應當是能聊一聊。” 黑衣女子側身看了齊單一眼,臉上掛起調侃的笑容:“齊大人雖然年長了一些,但去年可都是差點抱上了大胖小子,那可真是老當益壯,雄風不減當年啊,可別稱呼奴家女娃娃了,真把奴家叫成小娃娃了,奴家賤名雪見,若是齊大人喜歡,稱呼奴家……雪兒便可。”
說到最後,雪見眼睛微微眨了眨,當真是媚眼如絲,渾然天成。
就連一旁的薑流都狠狠地被這個媚眼弄得心驚肉跳了一把,但是作為首當其衝的齊單卻依舊心如磐石,緩緩說道:“老朽愛妾剛去,現在不想與雪見姑娘作口舌之爭,現在也是千鈞一發的緊急關頭,老朽想問雪見姑娘一句,雪見姑娘與眾袍澤奮力截殺老朽,此刻卻又在彭春那賊子劍下救了顧公子,到底是何用意?”
雪見左手掩嘴嬌笑:“齊大人還沒明白嗎?枉費您老爺子聰明一世,如今卻糊塗一時啊,您老人家,可是給人徹徹底底的當槍使了!”
齊單心中微微一跳,面目之上卻還是波瀾不驚:“這裡沒有外人,雪見姑娘不妨明言,你方才所說,到底是想說些什麽?”
雪見嘖嘖兩聲,環視船上所有人,而後楚楚可憐道:“齊大人非要奴家說明白不可?可是奴家嬌弱,怕剛剛將事實付諸於口,便有粘杆處的諜子來殺奴家滅口了!”
“粘杆處?!”齊單大驚失色,雙目圓睜,“你……你到底在說些什麽?!老朽已經遠離朝堂紛爭,怎的又會沾惹上粘杆處那群殺人狂魔!”
雪見微微一笑,不緊不慢說道:“您遠離朝堂是不假,但是您可別忘了,您到底……是為何遠離朝堂的?您身邊這位楊鏢頭,到底是如何搭上您的船的?”
楊鏢頭?
齊單瞳孔驟縮,還未等反應過來之時,便聞身旁異動驟起。
一旁低眉順眼的貼身婢子此時猛然爆發出磅礴巨力,右手成拳,腳下連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間轉身,一腳把齊單向雪見的方向踢飛,而後那隻白皙的拳頭直取一旁看好戲的顧長鳳!
雪見此時終於花容失色,手裡長刀橫向一拍磕飛楊恆身體,彎腰全速朝顧長鳳那一側奔跑過去。
她原本以為最後的那名釘子是老奸巨猾的楊恆,卻沒想到竟然是一直被所有人忽視的那名婢子!
但是她現在反應過來,卻已經晚了。
婢子速度極快,又佔了一個先機的便宜,等到雪見起步之時,那婢子的拳頭已經來到顧長鳳面門不到三尺之地。
婢子臉色凝重,雙眼之中殺氣騰騰,看似白皙嬌弱的拳頭,在行進之間竟然暗合風雷之音。
顧長鳳臉色驟變,以他此時的身體狀況,只能微微一個側身,以右臂來抵抗這勢大力沉的一記重拳。
白皙拳頭正中顧長鳳臂膀,剛剛接觸衣衫之際,顧長鳳便面色痛苦地噴湧出一口鮮血,哢嚓之聲被其他聲響掩蓋,但是看顧長鳳這晃晃悠悠的臂膀,卻可知這條右臂算是在這一拳之下廢了。
就在此時,眾人腳下猛然傳來一聲劇烈震動。
那婢子拳頭還未完全發力,卻瞬間朝天飛出十余丈高!
一個審批袈裟的健碩和尚,手持沉重降魔杵,自漁船之下的那一個破洞之中鑽了出來。
他剛剛來到甲板之上,方才那名被他震飛的婢子正好落地,和尚豪爽大笑兩聲,雙手握住降魔杵,運足了力氣便朝著那婢子嬌弱身軀橫向掃了過去。
哢嚓——
那婢子原本在空中調整好方向,借下墜之力一記右拳便朝那和尚揮出,但是這一記勢大力沉的降魔杵卻先是打碎了她的右臂,然後便一往無前地擊中她的小腹,後者於空中噴湧出一大口血霧,直直落入海水之中。
這和尚身長八尺有余,虎背熊腰,身材魁梧,身披一件被海水浸透的淡黃色袈裟,臉龐方正,濃眉大眼,光滑的頭頂之上還有整齊排列的誡疤。
這和尚抹了一把臉上的海水, 朝船上眾人掃視了一眼,但凡他目光所到之處,所有人都下意識地低下頭避其鋒芒,就連雪見也不曾例外。
實打實的金剛境!
方才那大巧不工的一記降魔杵完全可以證明這一點。
漁船被和尚一記降魔杵打出一個水缸大小的洞口,此時已經在汩汩不斷的進水,郭老三有心上去理論盤道,但是看到那洞口邊緣破爛的鐵板,想了想還是斷了這個念頭。
和尚把降魔杵立在身旁,整個船身便跟著震了一震。
雪見低著頭走到和尚身邊,未曾開口便泫然欲泣:“壇主,屬下實在是……”
和尚微微擺手打斷雪見話語,朝四周之人拱了拱手道:“各位,灑家俗名沈柳道,雖是和尚,灑家卻吃肉喝酒樣樣不禁,江湖朋友便贈了灑家一個諢號‘花和尚’,今日事發倉促,得罪了幾位好朋友,甚是抱歉。”
花和尚沈柳道話語極為客氣,再加上此人身材魁梧地閣方圓,一聲的忠勇灑脫之相,倒是把漁船上緊張的氣氛緩了緩,可惜方才這花和尚出場方式實在太過震撼,以至於現在眾人竟然面面相覷,沒有一人敢接過話茬。
沈柳道抬起右手摸了摸光頭,略帶尷尬笑道:“方才情非得已,破壞了各位漁船,損失灑家照價賠償,不過今日出來得突然,身上未曾帶了銀兩,不如各位跟灑家到大船之上吃幾碗酒,再行商議如何?”
雖是詢問,但是這花和尚一點也沒有等待別人同意的意思,從懷裡掏出一支響箭隨手往空中一擲,尖銳聲響頓時響徹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