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作婉兒的小妾無緣無故身死,卻把麻煩留給了船上的所有人。
齊酬與母親劉姝相依為命倚靠在角落裡,惶惶若喪家之犬,不敢終日。
齊單獨自坐在甲板一旁,模樣狼狽,神色哀傷,唯一剩下的一名貼身婢子替他輕輕擦拭著眼角淚花,但是擦拭的速度卻遠遠比不上流淚的速度。
片刻之後,齊單抬起頭深深看了自己身死的小妾一眼,側首向身旁警戒的楊恆疲憊問道:“婉兒……是怎麽死的。”
楊恆皺了皺眉,輕聲答道:“方才婉兒夫人在船尾觀海景,小的隻隱約看到水面有一層波紋閃過,然後婉兒夫人……便跌落於海水之中,小的想下船相救,但是剛剛趕到船尾之時,婉兒夫人的身影便消失在海水之中,再次浮上來之時……便是如今這幅模樣了。”
齊單以一雙蒼老大手搓著自己臉龐,略帶神經質地喃喃自語:“又是那些水匪……我就知道……他們既然之前能如此狠辣果決,又怎麽會輕易放過老朽!”
此時郭老三終於按捺不住,上前兩步拱了拱手,然後沉聲道:“齊老爺子,按說您如夫人剛剛過世,我不該多問,但是……”
“不用但是了,我全告訴你。”齊單拿下雙手,雙目無神地眺望著海平面,緩緩說道,“老朽船隻並非是觸礁,而是遇上了水匪,原本老朽船隻上有三十余名護院,楊鏢頭手下還跟著七八名弟子,但是水匪卻來勢洶洶,人多勢眾,而且不但劫財,還要害命,得虧老朽家裡護院與楊鏢頭所帶弟子拚死抵抗,老朽這一家人才在楊鏢頭的拚死力保之下,僥幸苟延殘喘了下來。”
郭老三深深歎了一口氣:“齊老爺子,您不該瞞著我。”
齊單這次卻突然笑了笑,收回眺望的目光,有氣無力說道:“郭大俠見諒,老朽方才也是迫不得已,才編出了這一套瞎話自保,現在那些水匪已經到這兒了,估計就在咱們船下的這一片海水裡,老朽現在把實話給各位撂下,這群水匪……不是簡單的水匪,他們應當是受了朝中大人物雇傭,朝老朽下死手來了,這種廟堂裡的醃臢勾當,老朽再不濟,也決計不會把各位好漢牽扯進來,郭英雄,老朽拜托您照料犬子一二,九泉之下,老朽感激莫名。”
話音剛落,齊單猛然站起身來,便朝汪洋大海直接一頭扎了下去!
眾人驚呼,離他最近的貼身婢子伸手欲抓,但是無奈力量薄弱,雖然抓住了齊單衣袖,但是卻並不用處,還是眼睜睜地看著齊單一頭扎了下去。
關鍵時刻,一隻肌肉鼓漲的右臂橫空出現,猛然抓住齊單衣領,一把將其拽回船上。
郭老三站在齊單身邊,緩緩收回右臂沉聲說道:“齊老爺子,您是誤會我郭老三的話語了,您可是功德無量的齊老爺子,齊老爺子被水匪追擊,不論水匪多凶殘多狠毒,只要有我郭老三還有一口氣,您就無須憂心,要想投海自盡,那得先等我郭老三這根龍須短棍折了再說!”
郭老三腳尖前後輕微一滾,船艙裡那根熟銅短棍便猛然躍起落到他手裡,郭老三雙手握住棍身,雙臂用力稍微一抖,手中那根短棍便猛然發出一陣連綿不絕的低吟。
“龍須短棍?你是通臂金猿郭青山!”楊恆自從聽到龍須短棍四字之後便一直皺眉苦思,直到看到郭老三露了這一手活計之後,方才恍然大悟,“江湖傳言,十七年前你力戰‘荊門三鬼’,激戰一天兩夜之後,最終死在了渭水河邊,
沒想到你竟然隱居在這湛英城之中!” 以前的郭青山,現在的郭老三搖首爽朗一笑:“沒想到十七年過去,還有人記得郭某當年諢名。”
楊恆拱手,誠心誠意恭敬道:“楊某人有眼不識泰山,還望郭英雄見諒,郭英雄當年一條龍須短棍打遍三郡,三年未嘗一敗,最終遭遇在渭水河邊遭遇臭名昭著的‘荊門三鬼’埋伏,最終抱憾死在了渭水河邊,沒想到啊,老天有眼!郭英雄這麽些年竟然隱居在這湛英城之中,一身陸地功夫轉為水上功夫,更上一層樓啊!”
郭老三擺擺手:“以前的郭青山,年少輕狂不知輕重,小覷天下英雄,最後也算是報應不爽,在渭水河邊那一次,並非我遭遇那三廝的埋伏,而是我為了退出江湖,迫不得已上演的一出苦肉計。”
郭老三回首望了只在船艙裡探出一個小腦袋的水妮一眼,鐵漢柔情,滿懷愛意;“所以,當日的郭青山確實死了,今日若不是為了保齊老爺子安康,我郭某也不會拿出這條龍須短棍,所以,此事若是咱們僥幸能活下來,還望諸位為我保密。”
楊恆痛快利索地一點頭:“但憑郭英雄吩咐!”
齊單此時也略微恢復了一些過來,跌坐在地上拱了拱手:“把郭英雄牽扯到這件事中來,已經是千不該萬不該,郭英雄忠肝義膽,老朽又怎會不明事理?”
郭老三爽朗一笑,正待說話,卻聞船艙另一側傳來一陣嘩啦破水之聲,平靜的海面被一口雪亮長刀斬破,一名眼神狠辣的黑衣人自海水之下一躍而出,長刀帶著迸射的水珠,直直斬向齊酬後心。
“賊子爾敢!”
一直蓄勢待發的郭老三猛然厲喝一聲,聲音之渾厚,船艙之上除了楊恆之外的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捂住耳朵,表情痛苦。就連那名來勢洶洶的黑衣人也被這厲喝影響,動作稍微頓了一頓。
這一頓,便足夠葬送他的性命了!
郭老三看似輕柔一踩船舷,船舷只是微微晃動了一下,但是郭老三那魁梧的身軀卻猛然電射而出,速度之快,宛如離弦之箭。等到那名黑衣人反應過來之時,只見一條熟銅短棍在他面前越來越大。
嘩啦——
被短棍擊碎天靈蓋的黑衣人直直跌落回海水之中,濺起了數量龐大的水花。
也正在此時,一隻濕漉漉的繩索猛然從水下飛出來,無聲無息地直取齊單頭顱。
看這繩索的速度,三息之間便可以勒住齊單脖頸將其拽下船來,想必剛才那名喚作婉兒的小妾,正是被這種繩索無聲無息地拖入水中的。
楊恆一直在關注著郭老三的一舉一動,等到聽到身後異動,轉身之後再想行動,已經來不及了。
繩索由上而下,直取齊單頭顱。
猛然間,雪亮刀光炸在甲板之上。
楊恆那低調的徒兒彭春一瞬間腰間長刀出鞘,彎腰蹬蹬蹬行進之間,手裡長刀反手往上一撩,那繩索已經落在了齊單眉眼處,但卻被長刀刀尖貼著齊單臉頰劃過。
繩索一分為二,如同一條死蛇一般趴在船舷之上,明顯是被主人放棄了。
彭春眨眼之間便將長刀回鞘,一手扶著齊單,將老爺子拖回甲板中央。
楊恆目光炯炯:“春兒,我記得我並未交過你這一手拔刀之術。”
彭春單膝跪地:“師傅,徒兒戴藝投師,之前未曾稟報,還望師傅海涵!”
楊恆笑了笑:“一直我便覺得你並非池中之物, 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你是為了為師那‘七虎碎碑手’來的吧?”
彭春面色發紅,跪在地上不言不語。
楊恆卻和藹一笑,微微晃動了幾下脖頸,輕聲道:“戴藝投師本是大忌,不過念你赤膽忠心,關鍵時刻又救了齊單老爺子一次,所以……看好了!”
最後三個字,是楊恆從半空之中胸腔之內擠壓而出,一雙蒲扇般的大手已經變得堅不可摧,在半空之中他腰身一扭,頭下腳上,直直朝著船尾方向墜落下去。
在那船尾之處,本有一名黑衣人借著船尾遮擋已經爬了出來,看到從天而降的楊恆之後,便立即腦袋一縮,重新躲回海水之下。
楊恆卻速度陡然加快三分,右臂微微彎曲,接觸到水面之際,蒲扇般的右掌猛然摔出,帶起一陣凌厲風聲,正中那黑衣人消失的那處水面。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略顯詭異,水面承受了這一記重擊,狀態模樣卻一點未變。
楊恆借助這一掌之力反身而上,單腳落在船尾最高之處,輕微換氣。
漁船之上看到這一幕的眾人都微微有些詫異,就這麽結束了?雷聲大雨點小啊!
唯有彭春,神色激動,臉色潮紅,口中喃喃,不知作何低語。
三息功夫過後,有一縷鮮血自水面之下慢悠悠飄出來。
然後那名黑衣人已經死透的屍體,慢慢從水面之下浮現出來。
彭春此時神色已經由激動變為狂熱,喃喃低語聲音也高了一些:“對,就是這樣!這才是碎碑手!這才是真正的碎碑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