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莊子隻言絕聖,那棄知又該何如?”齊威王再問。
“攪亂六律,毀折各種樂器,並且堵住師曠的耳朵,天下人方能保全他們原本的聽覺;消除紋飾,離散五彩,粘住離朱的眼睛,天下人方才能保全他們原本的視覺;毀壞鉤弧和墨線,拋棄圓規和角尺,弄斷工倕的手指,天下人方才能保有他們原本的智巧。
因此說:‘最大的智巧就好像是笨拙一樣。’
削除曾參、史暤鬧倚ⅲ鉗住楊朱、墨翟善辯的嘴巴,摒棄仁義,天下人的德行方才能混同而齊一。
人人都保有原本的視覺,那麽天下就不會出現毀壞;人人都保有原本的聽覺,那麽天下就不會出現憂患;人人都保有原本的智巧,那麽天下就不會出現迷惑;人人都保有原本的秉性,那麽天下就不會出現邪惡。那曾參、史暋⒀鈧臁⒛翟、師曠、工倕和離朱,都外露並炫耀自己的德行,而且用來迷亂天下之人,這就是聖治之法沒有用處的原因。”
“自古以來,可曾有過這樣的至德之世?”
齊威王暗想,莊周所描述的這般時代,怕是舉世難尋吧,可誰知,莊周抿著笑意,略顯嘲諷地說道:
“齊王殫見洽聞,唯獨不知道那盛德的時代嗎?
從前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犧氏、神農氏,在那個時代,人民靠結繩的辦法記事,把粗疏的飯菜認作美味,把樸素的衣衫認作美服,把純厚的風俗認作歡樂,把簡陋的居所認作安適,鄰近的國家相互觀望,雞狗之聲相互聽聞,百姓直至老死也互不往來。像這樣的時代,就可說是真正的太平治世了。
可是當今竟然達到使百姓伸長脖頸踮起腳跟說,‘某個地方出了聖人’,於是帶著乾糧急趨而去,家裡拋棄了雙親,外邊離開了主上的事業,足跡交接於諸侯的國境,車輪印跡往來交錯於千裡之外,而這就是統治者追求聖智的過錯。統治者一心追求聖智而不遵從大道,那麽天下必定會大亂啊!”
“莊子又怎生知道,上古之世一定安治,如今就必然混亂呢?”齊威王反問。
“怎麽知道是這樣的呢?
弓弩、鳥網、弋箭、機關之類的智巧多了,那麽鳥兒就只會在空中擾飛;鉤餌、魚網、魚籠之類的智巧多了,那麽魚兒就只會在水裡亂遊;木柵、獸欄、獸網之類的智巧多了,那麽野獸就只會在草澤裡亂竄;偽騙欺詐、奸黠狡猾、言詞詭曲、堅白之辯、同異之談等等權變多了,那麽世俗的人就只會被詭辯所迷惑。
所以天下昏昏大亂,罪過就在於喜好智巧。所以天下人都只知道追求他所不知道的,卻不知道探索他所已經知道的;都知道非難他所認為不好的,卻不知道否定他所已經讚同的,因此天下大亂。
所以對上而言遮掩了日月的光輝,對下而言銷解了山川的精華,居中而言損毀了四時的交替,就連附生地上蠕動的小蟲,飛在空中的蛾蝶,沒有不喪失原有真性的。追求智巧擾亂天下,竟然達到如此地步!
自夏、商、周三代以來的情況就是這樣啊,拋棄那眾多淳樸的百姓,而喜好那鑽營狡詐的諂佞小人;廢置那恬淡無為的自然風尚,喜好那碟碟不休的說教。碟碟不休的說教已經搞亂了天下啊!”
莊周搬出了上古時期作為例子,按時代順序講來,直到如今,完整地為他的想法提供了論據,說完這些,
他便離開了,獨留陷入深思的齊威王。 齊威王凝神靜思著,皺著眉頭,睿智的雙眼如一汪深幽的潭水,雙手背在身後,一襲黑衣的他,似一尊鋼鐵鑄就的雕像一般。
“難道真要如莊周說的那般,絕聖棄知嗎?”許久之後,他才長歎一口氣,可是真要這般,不就意味著解散稷下學宮,遣散百家諸子,自己做得到嗎?
“非也,莊子之見,乍聽有理,實則不然。”營帳之內,道聆的思維也傳了出來。
“道小弟有何高見?田因齊願聞其詳。”齊威王被莊周弄得有些迷糊,聽得道聆之言,瞬間將她當做了救命稻草。
“莊子先前的一番高談闊論,一方面竭力抨擊所謂聖人的‘仁義’,一方面倡導拋棄一切文化和智慧,使社會回到原始狀態中去,宣揚了‘絕聖棄知’的思想和返歸原始的政治主張。
他的言論大體分為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從討論各種防盜的手段最終都會被盜賊所利用入手,指出當時治天下的主張和辦法,都是統治者、陰謀家的工具,著力批判了‘仁義’和‘禮法’。
第二部分進一步提出摒棄一切社會文化的觀點,使“絕聖”的主張和“棄知”的思想聯系在一起。
第三部分,通過對比‘至德之世’與‘三代以下’的治亂,表達緬懷原始社會的政治主張……”
“莊子之言,田因齊已然盡數了解了,但道小弟不必贅述,但言有何不妥即可。”齊威王打斷了道聆的話,道聆的幾句話雖然概括了莊周社會觀和政治觀的主題,但他現在可不想聽,趕忙催道聆直接切入主題。
“莊子之言,確實深刻揭露了仁義的虛偽和社會的黑暗,一針見血地指出‘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讓世人看不到社會的出路,於是提出‘絕聖棄知’的主張,要摒棄社會文明與進步,倒退到人類的原始狀態。
但道聆認為這般是不對的,這正是莊子社會觀和政治觀中的消極面。莊子喜好以故事說理,那道聆不才,也舉個不登大雅之堂的俗例。
世人皆有口腹之欲,喜好美酒佳肴,但美酒佳肴食之愈多,愈加容易發胖。眾人皆知肥胖者往往壽辰不長,現下若是有人提出,為了不變胖,就不吃飯了!
不食止肥,齊王覺得可行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