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尤烈膽氣寒,春風化雨竟成冰。莫問來者何所去,仗劍天涯本無家。
河北之西,太行山腳,旌旗獵獵,威風陣陣,一支閩軍隊伍正徐徐向西而行,十萬大軍猶如一條長龍蜿蜒而動,蔚為壯觀。
“承蒙大王不棄,從閩國大軍中重又薄調精銳,補充我軍。才使我虎賁軍能得以迅速恢復元氣,又可重新上陣。”說完,閩王帳下虎賁將軍虎大威轉過頭,對著之前立有戰功的副將說道:“只是可惜,大王不從我建議,沒能提拔你。雲霽,這次實在委屈你了。”
虎大威話中的雲霽,正是他的副將南雲霽,聽到主將這般寬慰,不過莞爾一笑,抱拳答道:“我本是吳人,累世為農,少年義氣,刺殺鄉中惡霸,自此流浪天涯。承蒙大將軍不棄,收入麾下,未有寸功,卻被拔之於行陣,委為親信,任職於大軍副將。已然是幸甚至哉。此番但願報大將軍知遇之恩,常伴明公左右,則此生足矣。我還擔心大王正的因此把我調走,反讓我無所適從呢。”
“你這話不對。大丈夫立世,當上報國恩,下榮子弟,豈能以私恩而忘大義。”虎大威搖搖頭,說道:“我雖然是粗人,也聽說過前朝武後見到駱賓王為徐敬業所草擬的反武檄文後,感慨地指責說這樣的人才不能為朝廷所用是宰相的過錯。衝鋒陷陣,你不如我,可要論節製三軍,戰必勝,攻必取,我卻不如你元矣。你放心,我知道大王為什麽不肯獎賞你。但錐已入袋,必有出頭的一天。只要我虎大威在一天,總會讓你出人頭地的。”
“將軍,您這又是何必呢?”南雲霽是何等聰明的人,又怎麽會不知道閩王的那點小心思,也明白老上司虎大威不善掩飾,向來直言直說,這樣剖肝瀝膽,誠心相對,倒讓自己感動得無顏以對。
“我非為私情提拔,而是為國薦賢。”說著,虎大威把頭一歪,調皮地說道:“你要報我的知遇之恩,我也要報大王的知遇之恩呀。”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不覺快然。
正在兩人在馬上扣轡徐行,談笑風生的時候,一騎絕塵而來,不過,來者不是閩軍的哨騎,而是一個身著黑衣的騎士。
“又是影劍閣的人。”虎大威眉頭一皺,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對南雲霽說。
雖然,影劍閣在閩軍作戰中立下無數功勞。不過虎大威是典型的軍人武夫,像來看不起間諜細作搞刺殺混上富貴榮華,在他看來,那些戰死疆場的將士才真正應該有這樣的待遇。
“將軍不可小覷。他們畢竟是王后的人。”相比之下,南雲霽倒對這些影武者沒有偏見,反而因為他們是王后錢淑的人,更加的小心。
“參見將軍!”影武者蒙面在馬上衝虎大威行了一個軍禮。因為影劍閣雖然是暗衛,但也在軍隊的序列之中。
“怎麽回事?”虎大威端坐在馬上威嚴地問道。雖然覺得對這些搞情報的獎勵勝於戰死將士感到不滿,但對他們的信息他還是很重視和信賴的。因為軍中的哨騎通常只在軍隊附近偵查。對於千裡之外的敵國目標,雖然也派有探馬,但終究是沒有這些影武者來得準確。
“潞州城外出現北漢軍隊。”
“北漢的軍隊?”虎大威頗為驚訝的問道:“為什麽有漢軍?”
“之前,趙匡胤陳橋兵變,起兵篡周後,大王傳檄四方,勤王反宋。北漢國主雖不認勤王,卻願意反宋。與大王約定,南北夾擊宋朝,許以河東之地,甚至平分天下。
此次興兵攻打晉南潞州,北漢人就是以此為辭,不久也會派使者前來,參見將軍和大王的。”影劍閣的影武者常年從事諜報,熟悉套路和前因後果,所以比之臨時起意,並不專業的軍中探馬,在將軍的問答前更能對答如流。 “既然先前約定,怎麽現在才起兵。”虎大威問道。
“北漢早年在高平大敗於周朝世宗皇帝之手,元氣大傷,因為不敢輕動兵甲。大王起兵時,北漢尚在猶疑之間,君臣之間猶未有定議,議論紛紛。後來,我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卷關中,奇襲河北,兵破澶州,問鼎汴、洛。北漢國主這才下決心與宋人開戰,遂傾舉國之力,南下潞州,想搶在我軍之前,統一河東,平定三晉。”影武者對北漢國內的情資也相當清楚。
“北漢軍有多少人?”
“七八萬了吧。”
“何人為帥?北漢國主嗎?”
“不是,北漢國主派宰相郭無為掛帥。”
“原來是書生領兵呀。”虎大威摸了摸下巴,語氣中漸生輕蔑之意,忽然又想到什麽,問道:“對了,這個北漢國主到底叫什麽?為什麽你一直叫北漢國主、北漢國主的。”
“這個。”影武者為難地拱手道:“因為此人犯了大王的一個名諱。”
“什麽名諱?軍中但可直言。”
“北漢國姓為劉,傳國至今國主也排到繼字輩,當代國主叫劉繼元。繼字犯了大王的聖諱。”
閩國傳國也傳到了繼字輩,閩王王繼汐名中也有一個繼字,同北漢國主相似。避諱是當時的慣例,雖然閩國在正式的國書中為了求北漢出兵,甚至自掩閩王姓名,以示尊重。但在內部,反而是要避王者諱,並不直稱對方姓名。
“知道了!”虎大威揮揮手示意影武者退下後,見其抱拳辭別,轉身離開,消失在視線之後,才放心地轉過身來,問在身後的南雲霽道:“北漢軍來了,豈不是壞了我的大事,雲霽,你說怎麽辦。”
原來,虎大威此次領著重新補充休整後的虎賁軍西進,就是為了奪取晉南的潞州城,溝通河北於關中的聯系,為閩王平定河北。潞州本由宋將駐守,趙匡胤篡周,閩王以周臣名義討伐名正言順。結果,北漢軍隊先到了,倒讓一根筋的虎大威一下懵了頭,所以才要向副將求問。尤其在澶淵之戰,不停副將之言幾敗於高懷德之後,他更加信任自己的這位副將。
“將軍,以為當如何呢?”南雲霽不敢托大,拱手問道。他要先探清主帥的意圖在做處置。
“要依著我的脾氣,管他北漢還是北宋,一刀殺過去,全都收拾了。 ”虎大威慨然道:“不過,既然北漢軍是應與大王之約而來,大王之前又許以河東之地。潞州在河東之南,屬其版圖,在大王許諾之內,貿然伐之,似乎不妥。”
“大王不是瞧不起這些影劍閣的人麽?怎麽又這麽信任他們說的話。焉知這個影武者不是在說謊,又或者早就被人策反。或許大王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承諾。”南雲霽啞然失笑道。
“不會的。他說的一定是真的。”虎大威卻神色嚴肅地分析道:“我瞧不起他,是因為影劍閣的人整天乾的都是偷偷摸摸的勾當,打探一些小道消息,卻能比流血征戰的將士還被看重,更受厚待。但說老實話,他們的消息很少出錯。王后也是個狠角色,內部也很少有叛徒。而且這事也像是大王的作風,尤其是許賀文在,一定是他出的主意,所以八成是錯不了。”
“就算是真的,那將軍準備如何應對。”南雲霽進一步問道。
“我看,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暫停進軍,遣使回相州,向大王請旨,是戰還是和。”虎大威拊掌道。
“如果不回去請旨,又當如何?”南雲霽接著問道。
“那這事怕是要鬧大了。”虎大威搖頭道:“你不了解閩王,我早年就和他相知,深知他的為人。你別看閩王王繼汐雖然平時是個溫和的個性,看起來像個溫和的儒者形象,但要上了戰場那就成了六親不認的魔鬼,違抗他的軍令,一個不好,我的腦袋怕就要搬家了。”
“果真如此,那將軍遣使回去,這腦袋怕就保不住了。”南雲霽做了一個砍頭的姿勢說道。